第四十二章有雨未觉而落
“大概……就是这样。”姚青举杯,饮尽米颢刚煮的热茶,缓缓地说道,“后来小试剑结束,我也就下山来了。”
“那……代芙师姐之后没有说什么吗?”米颢双手捧起热茶,小喝一口,说道,“你那么说代芙师姐,她没什么反应?”
“嗯……没有,”姚青想了一想,说道,“她一阵无声长笑。后面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坐到了最末。”
“代芙师姐这次有些奇怪呢,”米颢说道,“她的性格不该是这样吧?”
姚青瞧瞧她,笑着说:“你很了解派内的弟子啊。”
“哦?有这样吗?”
“是呀,”姚青微笑说道,“很多弟子的事情,你知道得挺详尽。”
“山上的师兄师姐来店里皆会谈些日常,或许无意之中听到了许多。”米颢思考了一番,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姚青点点头。
“师姐是有一点奇怪,”姚青回忆了一下,说道,“平日间,和师姐相对总有一股面朝窄巷般的逼迫感,今天却是觉得处于宽敞的厅堂。”
“你的形容也很奇怪。”米颢微笑。
纵横派午前为小试剑,午后宴请四方来客;宴请是门中师长的事情。弟子们结束了各自的试剑,或者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宿舍睡觉,或者像姚青一样直接下山跑到镇中玩。在布庄门口坐着,不时能看到纵横弟子在街上结伴而行。
姚青瞧着那一件件从眼前经过的灰色剑袍,不禁想到了师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师父所言:无论我在试剑上打赢多少场,也消除不了弟子中对我的闲言碎语。
或许是真的,姚青想。一道道身影从街面走过,偶有几人与姚青对视,部分是纵横弟子,其中又有部分人看着姚青,眼中流露着从前的那抹不屑。
姚青终于懂得了:很多人不是对自己的本事不服,很多人只是单纯的嫉妒。
乌山镇上无戏班子,因为太偏了。没有戏班唱戏供客人欣赏,宴会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姚青看看天,天很阴,不见日头,估摸着也快到申时下四刻了……纵横派里还没吃完?镇中武人都说师长们是借这次宴会与南州各门派商谈……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好,师父要谈些什么啊,他们不会在山上打起来吧?
与米颢打了个招呼,说是去镇上买些东西,姚青走出了布庄。想去买些炭火,看到米颢的屋内少柴了。在镇里转了一圈,挑卖柴薪的樵夫没瞧见,没想到见着了代芙师姐。
代芙穿着那件修裁过的纵横剑袍,身姿曼妙,缓步走入一家茶馆。姚青注意到她身后远远地吊着一伙人,看见代芙走进茶馆中,那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人有些焦急,挥舞着手臂说着些什么;另一人表现出几分不耐烦,甩开前一人的手掌;又有一人出来,把阻拦的那人拉到了一旁。姚青只觉得这伙人有点熟悉,过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原来他们是雪流门的弟子。
不知道萧能那几人要做什么。姚青看看茶馆的门口,雪流门的几名弟子从那处消失,仅余两人:出来阻拦的小师弟、拉开小师弟的那名弟子。要过去一下吗?姚青想,总感觉萧能不会做什么好事。
却又想起上午偏殿里代芙的模样。虽然不如以前那么的逼迫,但姚青事后回想,隐隐觉得这时候的代芙师姐比以往更加危险。
不知是因为什么。
姚青最终没有上前。
顺着街道往下走,他来到了一间饭馆。未到饭时,饭馆里零星地坐着些武人,点了几碟点心、几壶茶水。有些早晨没资格未能上山的,也有些在道场旁观看了纵横派小试剑的,多是散修;没能上山的聚着上了山的,要他们给说说山上发生的事情。
乌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就是一群弟子进行半年一次的考核吗?这有什么好说的?姚青很是无语。
不得不佩服那几名上了山的武人口才便给,一个个像是评书先生似的,愣是把乏味的试剑说得有声有色。那几位讲故事的武人说到一半,仿佛不经意地讲出了一句话:“这次来乌山,着实花了不少盘缠……这顿午茶……”附近的几名武人十分自然地说道:“我等奉敬,还请续言。”
几名武人礼貌回笑:“蒙赐佳肴,多谢多谢。”其余人又说:“慢怠了。”有眼尖的武人看见了姚青进来,低声提醒众人。灰色剑袍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饭馆内瞬时一阵安静。
姚青瞧瞧众人,恍若不觉,跟店家要了份外带的点心。饭馆内碎言又起,开始说纵横弟子如何如何。
武人坐得零散,饭馆中桌桌有人入位。姚青随意找一处坐下,抬头,对面是一个光头脑袋。点了一碟素菜、一壶清茶,人却是一副酒徒酗酒后的醉态。
天马寺的弟子?那人望了过来,很年轻的一张脸。
姚青向他点头致意。年轻僧人微笑回佛礼,笑容却带着一分苦涩。
“师傅有何苦恼?”姚青询问。
“唉。”年轻僧人叹了一声,没说缘由。
“佛法瓶颈吗?”
年轻僧人看看姚青,笑了笑:“我读了三年佛经,没参悟半点佛法,师父说我静修不行,让我做武僧习武。我是武功上的瓶颈。”
“有什么困处,师傅不妨说说看?”姚青说道。
年轻僧人自嘲一笑:“我在寺中练武,自觉冠绝同侪,没想到出来一趟才知道,我这点功夫,多么不值一哂。”说罢举杯自饮。茶是廉价的粗茶,味道极淡,却能苦得年轻僧人眉间显出数道皱纹。
姚青瞧着年轻僧人,像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也许,这是你武功进涨的先兆。”他这么说道,“是好事。”
年轻僧人看向姚青,放下茶杯:“为何?”
“在寺中的满足让你的武功停滞不前,出来一趟已将这思维打破。对自己的不满足,才会促使自己进步。”姚青开口,模样如同复述他人的说话。
年轻僧人没发觉,低头思索了一阵子,再抬首,笑逐颜开:“无怪师父说我没有上参佛法的天赋,这点问题都能令我困扰,惭愧!今日多谢檀越提点。”双手合十,向姚青行礼。
姚青抱拳回礼:“不敢当,恰巧的事情罢了。最后还是师傅自己的领悟。”
年轻僧人笑道:“辛掌门的徒弟,果然不同凡响。”
姚青惊讶:“师傅认识我?”
年轻僧人大笑一声:“辛掌门的徒弟,谁不认识?”
正当姚青感慨自己怎么这般有名的时候,忽然听见年轻僧人继续说道:“你就是丁雨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