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险症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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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然听见这声惊叫,所有人都是一愕,不可置信地望向脚下的土坑。

  婆娑的泪眼一直凝在陆隽怡的身上,一眨不眨,没有移开过半分,以至于覆在陆隽怡胸口的泥土不过是极其轻微的晃了晃,也宛若电光那样惊心和震撼。

  不等旁人作出回应,白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土坑,俯身向陆隽怡探出手,然后颤声惊呼,“怡公子,怡公子他还有呼吸!”

  陆隽宁连滚带爬地落进坑中,也伸手去探陆隽怡的鼻息,一缕淡得难以察觉的热意浮在指间。他使劲抓住陆隽怡的臂膀,惊喜得眼泪鼻涕都一股脑地流了出来,“哥!哥!哥你没死、你没死!”

  耳畔狂喜的叫喊仿佛深深直透到心底,陆隽怡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康…康公子也还有气!”有人跟着跳入了坑中,很快也在一旁叫嚷起来。

  二人刚被抬出土坑,大少爷夫人就扑了上去,把陆隽康抱在怀里,泪水大滴大滴落到他的面庞,“康儿,太好了…康儿…”

  可是,欣喜转瞬即逝。

  两兄弟虽然还留存着最后一丝气息,却脸色乌青,嘴唇发紫,分明就是中毒已深的迹象,性命依旧是危若累卵。

  陆隽宁急忙大喊,“萱儿姑娘,麻烦你快来看看…”

  “怎么样?”全身紧绷的陆隽宁看着皇甫萱摸了摸陆隽怡的脉,然后又是翻眼皮,又是拉嘴巴,越看越焦急,忍不住追问,“有、有救么?”

  瞧了瞧陆隽怡的舌头,皇甫萱点了一下头,从囊袋里掏出日前托陆平新买的银针,扎入他的舌尖,两只手腕,还有脚腕,口中发出疑惑地喃喃,“奇怪…他们之前断过呼吸么?中了这样的剧毒,竟然还能在身体出现假死的状态下撑到现在,也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不是…”陆隽宁的脸色微微一红,“…当时我看哥的全身像铁板那么僵硬,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以为他已经死了…”

  “啊…你也太马虎了吧,他们两个差点就被活埋了。”替陆隽怡擦去从舌尖放出的血,皇甫萱转过头,“元希,爷爷给你的韶元丹还有么?倒两粒出来吧。”

  元希立时把瓷瓶摸了出来,送到皇甫萱手侧,“可是,他们中的毒不轻啊,一个人只要一粒会不会少了些?”

  皇甫萱斩钉截铁地回答,“爷爷炼的药,一粒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陆隽怡的面色就开始有了好转。皇甫萱再以同样的手法替陆隽康放了毒血,也喂他吃了韶元丹。

  陆隽宁长舒一口气,“萱儿姑娘,你救回我哥的性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皇甫萱的眉头却依然微微蹙起,神色并不轻松,“陆小哥,你先不要忙着谢我。虽然你两位哥哥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恐怕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什么意思?”

  “他们中毒的时间太长,毒素已深入骨髓和颅脑,一切筋脉都受到了难以逆转的损害,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变得麻痹。今后他们想要拿起一个馒头,想要独自站起来,都是…都是很困难的事情…”皇甫萱声音低沉的说着,眼睛转向陆隽康,“尤其这位哥哥,中毒更久更深,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他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什么!那…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废…”心中涌起一阵悲酸,却又怕说出口的厄事再也无法挽回,陆隽宁硬生生地把后面的那个“人”字咽了下去。

  同一日之内接连两次尝到挫败的滋味,皇甫萱满怀失落地说,“对不起,陆小哥,我已经尽力了…如果此时有掌门爷爷的幽蟾血玉在手,又或是能回山让爷爷替他们祛毒,都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掌门爷爷的血玉被那些坏蛋夺走了,他们连一时片刻也支撑不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用唯一想到的办法先制住他们体内的毒。”

  陆隽宁也不等皇甫萱讲完,连忙插口,“你不是说你爷爷能够祛毒么?我们现在还可以去求你爷爷啊!”

  “爷爷之所以能够把毒祛得干干净净,是因为精擅开颅破腹之术,只要探准毒性发作所对应的位置,轻轻两刀,就可以把毒血全部排出体外。可我刚才用的办法已经让残余的毒素封聚起来,凝附在血脉里,状况完全不同,爷爷的法子就不管用了。”皇甫萱轻轻摇头,“你只能从今起每日多替他们松活全身筋络,多与他们说说话,也许他们能恢复得更好一点。”

  陆隽宁愣了一会儿,垂眼看向陆隽怡和陆隽康,只感到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当兄长醒来后,发现在他身上与周遭发生的一切变故,会作出什么反应?真是想想都叫人心酸啊。

  他真宁愿此刻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他甚至愿意替代陆隽康那个讨厌的混蛋变成再也无法动弹的废人,也不想要承担这些前所未有的伤痛和苦恼。他才是最没用的人啊,他才是真正的废人啊,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不是他呢?

  风里又飘转着一阵刺耳的饮泣声。陆隽宁缓缓回首,脚边的几个大坑早已在他不知不觉间填成了土堆,所有人跪倒在地,对着坟冢磕头。

  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将他淹没,竟然令他忘记了落泪——

  昔日的一切,已经全都随着父祖被掩埋在了尘埃之中。

  但是,没有一个人舍得撤身离去。

  良久良久,陆庭芝听见耳畔有声音问,

  “庭公子,你会为庄主他们报仇么?”

  陆庭芝吃了一惊,抬头对上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眼里的神色复杂得难以形容,但和火光一样灼人。

  看出陆庭芝的犹豫不定,陆严低喝,“难道你不恨他们么?难道真让庄主他们死得这样委屈么?是,庄主是放过了那群趁人之危的无知小人,可他们背后的罪魁却决不能饶!用这样残酷的手段来对付云涯山庄,一日之间,三代尽归坟冢…血债血偿啊…庭公子,你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庄主他们,一定要让那些人为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陆庭芝浑身一震,缓缓点了点头。

  陆严颔首,“那我就放心了。”

  “跪下!”

  陆严等人转过身,看见有个面目陌生的人被苏湛扳着肩头,应声跪了下去。

  瞧了几眼,陆严才认出这似乎是仿佛石像一样跪跌在廊下的那个人。当时所有人在仓促之间,都以为衣袍上溅满血迹的他伤重濒死,根本没有人理会过他。

  双膝触地的一瞬,陡然意识到面前的坟冢所葬的是什么人,仿佛令他全身颤栗失控的那股威势依然萦绕在身边,彭定不由自主地磕了磕头。

  “陆老伯,这人该怎么处置妥当?”苏湛问。

  “此人如此怯懦,杀了他,反倒污了云涯山庄的地面。”陆严漠然地看了一眼彭定,冷嗤一声,“让他走吧。”

  “好,那就暂且饶你一命。”苏湛一把揪起彭定,如炬的双目直直盯着他,“但你听好了,从今开始,你亲自带人来守住云涯山庄,勿要让任何人到此打扰陆前辈的英魂,直到陆家后人归来之日。否则,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即刻送你做陆前辈身旁的小鬼。”

  被苏湛一推,彭定踉跄倒退几步,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了…”

  ……

  仰望苍穹,浮云依旧。

  坐在船头,凝望了远处的白云好一阵,一颗心随着大船不住地微微起伏。

  怎么还没回来?

  明明已经到了岸边,严翁突然说要回去销毁爷爷和穆淳王府往来的信件,免得被人盗走,栽赃嫁祸,连累了穆淳王府。撇下诸人,一个人急匆匆地赶回了山庄。

  心念莫名焦躁起来,陆庭芝不自禁地攥紧了抱在怀中的东西。

  这是在离庄前,严翁交给他的,要他好好带在身上。

  一旁的皇甫萱听见响动,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打量着陆庭芝攥紧的东西,“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义父,连你的剑也不穿么?”

  凌天衡摇头,“不行。”

  “义父你又敷衍我了。”皇甫萱撅起了嘴,“都不试试,就说不行。”

  宋玄一微微一笑,替徒儿解释,“萱儿,不是天衡不愿给你演示,只不过,浩然衍形甲是稀世宝物,天溪剑也是天下无二的利器,若以两者互搏,很可能会甲损剑折。”

  听到“剑折”二字,陆庭芝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无比张皇,把浩然衍形甲丢到一旁,急急在身侧到处摸索。

  “陆大哥,你忘了么?”皇甫萱连忙取下背上的行囊,举动陆庭芝的眼前,拍了两下,“那柄断剑利得很呢,我已经把它裹好,替你收在行囊里了。”

  陆庭芝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感激地看了皇甫萱一眼。

  皇甫萱疑惑地撑着脑袋,“为什么陆大哥体内的古怪气息已经被压下去了,还是出不了声呢?”

  宋玄一摇头轻叹,“也许庭芝是因为目睹夜侯离世,过于悲痛,心中所受的刺激太大,而落下的心病。”

  低头想了想,皇甫萱抬头露出笑靥,对着陆庭芝伸出了手,“陆大哥,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就写在我的手掌上好了,我来当你的嘴巴…”

  怔了一下,陆庭芝用指尖轻轻的在皇甫萱掌心划了几下。

  皇甫萱哧的笑了起来,“嘻,好痒啊…”

  陆庭芝的眼中刚浮出一丝微微的歉意和笑意,忽然瞥见山庄的上空有滚滚的黑烟弥漫开来。

  心中顿时生出某种不祥的感觉,陆庭芝不假思索地跳下船头,朝那道黑烟的中心奔去。

  静岳堂的方向火光冲天,陆庭芝悚然心惊,不祥的感觉越来越猛烈,发狂似的继续前奔。气喘吁吁地赶到堂前,热焰扑面,脚下发烫,浓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眼泪直流。

  前方的梨树林已经成了一片熊熊火海。

  焰海中,影影绰绰似有一个身影,弓着腰身,像一只燃尽的焦叶,越来越蜷曲,越来越萎靡。

  陆庭芝张大了嘴巴,泪流满面,心中有声音在拼了命的呐喊,却全都卡住了胸口。浓烟已无声无息地笼住了整片天地,陆庭芝脑中一窒,失去了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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