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别来谁记

+A -A

  从未感到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自从能够察觉到周身附近气息的遽动以来,要数凌天衡每次出手时所心中所感最为强烈。

  但与这道飞影相比,竟然只像是一粒雪沙那样微渺!

  实在难以想象,来者该是拥有何等可怕的实力?

  仓惶之间,陆庭芝下意识抬袖掩住脸庞,却听到一声清脆灵丽,又有些熟悉的高唤,“猪油,快回来!”

  视线透出衣角的边沿,依稀看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如雀儿一般飞奔过来,扑到了凌天衡的怀中,无尽欢喜的叫了一声,“义父,你来了!”

  怔住的陆庭芝突然感觉被什么人抱着,举起的手臂也被扯了下来,“陆大哥,是我啊!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望着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陆庭芝又惊又喜,刚放下的手臂突然被另一双手抓住,“陆大哥,你总算平安归来了!”

  陆庭芝立时忘了那道令人恐惧的影子,失声低呼,“希儿,皇甫姑娘…能再见到你们,才真是太好了…”

  皇甫萱把陆庭芝从头到脚都看了一番,又在他的身侧转了一个圈,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陆大哥,你有没有怎么样?你的箭伤没有再裂开吧?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和希儿有多担心你…”

  没想到这些日子还有这么多人为他担忧,陆庭芝心中一暖,柔声说,“我没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咦,皇甫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被坏人抓走的那日,义父就让我跟着两个老爷爷一起来了这里。义父没有告诉你么?”皇甫萱说着,一手揽着凌天衡,一手拉住了陆庭芝,好奇地仰起头,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

  回想当日问起皇甫萱,凌天衡回答的“不必担心”四字,只让他可以断定皇甫萱的处境很安全,又哪里能料到她也在云涯山庄?陆庭芝讪讪的笑了笑,既然她这个杀人不眨眼,又不苟言笑的义父不愿多说,谁又敢多问?

  “可…可我还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脱险的。”

  “这都多亏有…”皇甫萱歪了歪脑袋,嘴边有明快的笑意,一道赤金色的身影倏然从树荫间绕了出来,落在她的肩头。

  先前那股惊人的力量却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捉摸。

  陆庭芝瞪大了眼睛,不断自问适才的所感难道竟是错觉?

  那只肥得不可能飞起来,却飞得轻松自如,比盈巧的羽箭还要快的“山鸡”,悠然的梳理着翅膀上羽毛。

  “猪油,你又在臭美了!哎呀,你好像又重了,是不是又偷吃东西了,你真应该减减肥!”皇甫萱揉了揉它肥嫩的脖颈,蓬松的彩羽立刻多添了几分糟乱。她不理耳旁尖锐的抗议声,笑着转头看向凌天衡和陆庭芝,“怪不得刚才猪油突然发出一阵怪叫,不打招呼就飞了出来,原来是发现你们回来了!”

  “原来这小家伙是来迎接我们了,看不出它这么懂事。”陆庭芝不禁好笑。

  “可不要小瞧猪油,它很了不起的!那日就是它修理了那些穿铁衣服的坏大叔,把我救了出来!”皇甫萱一说完,猪油就转动着亮晶晶的瞳孔,像是耀武扬威般的发出“支由,支由”的啼叫。

  “它有这么了不起么?”陆庭芝心下一阵诧异,“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皇甫萱对猪油眨了一下眼睛,吐了吐舌,露出格外娇俏可爱的笑容,“不告诉你们,这是我和猪油的秘密!”

  “猪…油…”顾少昂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这只神奇的“山鸡”,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啊,你也知道它是猪油…”皇甫萱作了个鬼脸,又好奇地瞧了顾少昂一眼,又疑惑的问陆庭芝,“陆大哥,他是谁啊?”

  陆庭芝笑了笑,“他是我的结义兄长,你们就叫他顾大哥吧。”

  “结义兄长?元希和皇甫萱愣了一下,齐声叫道,“顾大哥。”

  顾少昂微笑着点头回应,但目光还留在引颈翘盼着开饭的猪油身上,满满的惊奇。

  元希微笑,“陆大哥,陆老前辈还惦念着你的安危呢,先去见见他吧,让他老人家可以安下心来。”

  皇甫萱连忙拍掌附和,“不错,不错!我们快去吧,两个老爷爷终于可以不再整天愁眉不展了!”

  ……

  一股无形的气势由屋内迫出,直达百步之外,让人自然而然放慢步伐,凭空生出几分庄重之感。

  “好,好,老夫又输了!再来,再来!”那样雄浑沉稳的话音,口气却相当有些气恼,还伴着数颗棋子从棋盘上被剥落的声响。

  另一个温和又高远的声音悠悠开口,“夜侯何必如此性急?此局分明还有一丝生机,若肯舍弃一子,焉知不能反败为胜?”

  “偏是此等死中求生之法,老夫自来不善为之。先前已经有四十八回败于你手,算上刚才那盘棋共是四十九回。数日间连败四十九场,看来你我的武学修为虽是难分高下,却不得不承认老夫的棋艺的确远逊于你。”

  “非是你的棋艺不如我,只是你数日来心中忧思不宁…”

  “老夫如何能不自责?若他也有个三长两短,将来还有什么颜面见夙心?”

  “庭芝这孩子心地淳良,至情至性,自会积下深厚福报,得上天悯佑…夜侯兄放心,天衡定会把庭芝平安带回你的身旁。”

  “他一日不回,老夫一日无法安心…整日只能干坐于此,眼看自己的儿孙受苦受难,恨不能以身相代!”

  听到这里,陆庭芝热泪盈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感动,一把推开了房门,大喊,“爷爷!宋老前辈!…我回来了!”

  两个老人不可置信的瞧着跪在棋盘前的陆庭芝,恍若梦中。半晌,一个轻抚白须,仰天欣然而笑;一个剑眉舒展,微颤的手掌摩挲着陆庭芝的头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庭芝抱住陆夜侯的腿,哽咽着,“爷爷…”

  陆夜侯轻轻的拍了拍陆庭芝的背脊,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大笑着把陆庭芝拉到身边坐下。

  这一刻,不再有什么七星庸离剑的主人,天下最强的剑客,只是一个与天下间所有祖父一样对儿孙满是慈爱和关怀,普普通通的老人。

  眼前的湿润似乎凝绘成了一张绽开的笑颜,宋玄一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陆严已经到了屋外,立在檐下禀报,“庄主,凌少侠也入庄了…只是刚才在来的路上碰上了二爷,二爷听说凌少侠是宋掌门的高徒,就将他请去了。”

  陆夜侯皱了皱眉头,“泓儿怎么一点也不会待客?凌少侠千辛万苦替老夫救出庭芝,怎么不让他先过来,老夫还没有好好谢过他。”

  宋玄一站了起来,“夜侯,你言重了。你们爷孙俩好好叙话吧,我去看看天衡。”

  “也好。陆严,替宋掌门引路。”

  “是,庄主。”陆严应道,轻轻掩上屋门。

  陆严正要走,身后又传来陆夜侯的话声,“告诉泓儿,立刻准备酒菜款待客人,不可以有一丝怠慢…还有,把隽安他们全都叫上,老夫稍后就过去。”

  屋子一下子沉寂下来。

  老人似乎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现出几分冷肃。

  陆庭芝不安地垂下头,“对不起爷爷…让爷爷为我这么忧心,我…”

  陆夜侯回过神,把陆庭芝又拉近了一些,扬眉笑道,“你还年轻,多经历一些也未必不是好事,终究能学到些什么东西。只不过,不会游水的人,就万万不该轻易涉水,否则只会令自己,令家人终生抱撼。所幸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以后可还会如此执意而为,不听劝阻么?”

  陆庭芝低声回答,“庭芝再也不敢让爷爷忧心。”

  “但过错并不是全在你,老夫也有责任。”陆夜侯面色忽然变得肃厉起来,“若是你与老夫早些相认,哪怕就是得承老夫一成修为,又焉能会被那些毛贼所擒?以后老夫会继续将剑法传授于你,你须要日日勤加修习。”

  “是…”未免陆夜侯失望,陆庭芝只好勉勉强强的答应,又突然抬眼看着陆夜侯,眼里满是惭愧之色,“还有一事要向爷爷请罪…前日我在情急之下,用穿云一式刺伤了一个淫贼…”

  陆夜侯讶异的笑,“哦?惩治恶徒,何罪之有?只看过一次,你就已经学会了穿云?想不到你的悟性如此之高…”

  “由我这般蹩脚的使出神逸剑法,恐怕惹人发笑,堕了爷爷的威名…”

  “胡说!何人敢取笑我陆夜侯的孙儿?”陆夜侯横眉立目,高声喝叱了出来,却发现陆庭芝的神情顿时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像是吓到了。他沉默了一下,从衣襟中摸出了那枚吕星笛,温声的说,“其实老夫根本没有怪过你,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些日子,此物一直在老夫身边,寸步不离。”

  不知为什么,眼前不自觉地浮出了聆风望月台的夜色中,那张忽而凛然庄严,又忽而满是笑意的面庞。他突然有种感觉,爷爷与她之间好像有某种特别相似的地方,如果她不是整日在那栋阁楼里忙着替那些王孙贵胄散去手中的钱财,倒是很投爷爷的脾性,恐怕还会和爷爷成为相知。

  陆庭芝发了一会儿怔,才想起回话,“爷爷既然如此喜爱,那此物就送给爷爷吧。”

  陆夜侯笑了笑,把吕星笛塞到了陆庭芝的手中,“傻孩子,因为这是你的东西,老夫才带在身边。此物本于老夫毫无用处,你快收起来。”

  陆庭芝的胸中涌起一股热意,讷讷的点了点头,收起了吕星笛。

  陆夜侯定眼看着陆庭芝,沉吟了片刻,忽地开口问,“庭芝,你可有意中人?”

  陆庭芝顿时有些愕然,“我…”

  “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婚姻之事可由你自己做主,不要如此拘束,爷爷想听你说老实话。”

  像是有锐器戳中了正在结疤的伤口,一种剧烈的痛楚在心底重新漫延开来。陆庭芝长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她已嫁为人妇…”

  陆夜侯看了陆庭芝一眼,“既然已为人妻,就别再念想了。”

  ——是啊,雅如永远也不会再是他的雅如了…

  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到的东西,何必再苦苦追怀?

  可是,就算明知没有可能,又有谁能将深种在心头的眷恋从血肉中剜掉?

  陆庭芝心中苦涩万分,僵硬的点了一下头,“是…”

  稳实粗厚的手掌抚过陆庭芝有些瘦削的肩头,陆夜侯的笑容有一丝难得的温和,“你想想原来所居的地方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用得着的,通通列在纸上,老夫会吩咐陆徊他们过几日去替你全都收拾了…还有那位抚养你长大的夫子,你若是高兴,也可以一起接过来。从今以后,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里,这里才是你的家。”

推荐阅读: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小说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修真世界我的极品女友醉仙葫叶秋思欧阳雪曾柔万道成神夜殇清姬逍遥派炼剑行走江湖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