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身家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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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门口僵持了半天,陆庭芝还是没能拗过那个凭一根手指就可以碎裂他的衣衫,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找不着南北的女人,气闷地随她踏进了堵坊。

  姜夫子曾严厉告诫,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暗藏着欲望和贪念的种子,有些暗昧的东西会在不知不觉间令那些种子萌芽,尤其是赌和淫,不啻是会催发种子的强力养料,若不能及时扼杀,终会生出充满致命的毒果。

  所以他根本不愿与赌这东西沾上半点干系。

  明明是如此害人不浅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人会那么傻,偏要浪费时间和生命给赌坊送钱?

  自古以来,何尝有人见过开门迎客的是为了亏本赔钱?

  敞阔的大厅摆了近十来张赌桌,每台赌桌都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三教九流的赌客,此起彼伏的叫开声和叫骂声,吵得整个厅内沸反盈天。厅内的装潢就算再是富贵华丽,也全然是个乌烟瘴气之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赌厅正中的墙上,竟还极为招摇地挂着两行别有寓意的字牌,“滚滚红尘江湖路,不问生死不归处。”

  分明道出了其中的凶厄,可那些赌徒们,一个个居然都视而不见!

  一见二人步入厅内,赌坊的伙计立马谄笑着迎了上来,“二位,想赌点什么?大小还是牌九?”

  她开门见山地说,“劳烦小哥带路,我们要进不归堂。”

  “请二位先在这里等一下,”那伙计瞧了二人一眼,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意外,转身走向了厅内,向一位正兴致勃勃站在赌桌旁观看赌局的中年男人低声耳语,“掌柜的,来了两位要进堂子的。他们不像是分堂的人,也没有分堂的令牌。”

  那中年男人一身的绫罗绸缎,头戴高冠,脖上挂着金灿灿的项圈,周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财主气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老规矩,让老袁会会他们。”

  伙计得了掌柜的吩咐,带着他们径直穿过了喧哗的外厅,转入相对安静的内厅,然后又进了内厅右方的一个厢房。

  厢房里只坐着一个肥肠满脑的胖子,正啃着半只油渍渍的烤鸡。

  胖子斜着眼睛觑了伙计和他们二人一眼,突然两眼发亮,将手中的烤鸡丢在一旁的空盘中,咀了咀自己的手,用油腻的拇指顺了顺同样沾满了油的八字胡,舔了一圈满是油光的嘴唇,“小美人儿,你是来找我的么?”

  伙计赶忙上前一步,低声禀告,“袁爷,这二位客官想要入堂。”

  那姓袁的胖子满脸淫笑,一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半点都不移开,根本不将身旁的陆庭芝瞧上一眼,“美人儿想进不归堂?那要看美人儿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问,“要怎样的本事?”

  “美人儿敢不敢与我赌上一把,若是你赢了,就可以进入不归堂。但若是你输了的话,可就要任凭我处置。”见她的脸上浮出笑意,姓袁的胖子更是满眼色迷迷的盯着她,“怎么样,美人儿赌不赌?”

  “赌啊,当然要赌。不赌一赌,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呢,对么?”说话之间,她已毫不迟疑的坐了下去,然后笑着问,“袁爷,我们怎么个赌法?”

  她今夜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她会赌么,万一输了怎么办?难道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所以她根本不怕输,也不怕输掉之后对方的留难?可为什么又一定要带上他?陆庭芝心里有无数个疑问闪过,却不敢再忘记答应过她的事,只能干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

  “既然只有我和美人儿两人,就来个最快,最简单的赌法。”姓袁的胖子想了一会儿,抓起桌旁的一只骰盅,晃了晃,然后揭开了盅,拨弄着其中的几颗骰子,“我和你各摇一次,摇出的点数大小,决定你我的输赢。”

  她轻笑了一声,两眼露出懵懂的神色,“这也算是赌么?”

  姓袁的胖子眯着眼睛,笑道,“任何对未知的结果押上筹码的行为,都可以叫做赌嘛…”

  “也对,”她手腕纤巧的一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由袁爷先请,如何?”

  “就依美人儿的意思。但美人儿你若是输了,可别想抵赖…”袁爷咧嘴笑起来,满脸的横肉挤成了一堆,看上去十足的奸诈,又十足的猥琐。

  袁爷抓住骰盅的手一抬,立马摇了起来。

  他明明说好要赌得简单,迅速,却好似有意要在她面前显摆,先将骰盅抛向空中转了三圈,左手接过摇了几下,又扔回给右手。

  陆庭芝看得心中直犯嘀咕,这胖子该不会是在表演杂耍吧?

  直到快被晃得头昏脑胀的时候,骰盅咚的一声被重重的按在了桌上,袁爷仿若胜券在握般的笑了笑,就要揭晓骰子的点数。

  “且慢。”她忽的出声,喝止了袁爷。

  “不归赌坊的规矩,赌局一旦开始,分不出输赢,绝不作罢。”袁爷的脸色也倏的变了变,“美人儿,你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才反悔吧?”

  “袁爷误会了,只不过为了以示公正,我想请这位小哥来为你我开盅。这点小小的请求,袁爷不会不答应吧?”她指了指方才带她和陆庭芝进入厢房的那个伙计。

  那伙计仍候在一旁,正巴巴地等着看她的败局。

  姓袁的胖子想了想,将手从骰盅上移开,朝伙计招了招手,“这有何难?进宝,就由你来开。”

  “多谢袁爷。”她甜甜一笑,手掌轻轻搭在了袁爷放在桌上的手背,然后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动作浅缓地画了几个圈。

  她的手刚从袁爷的手背拿开,袁爷心痒难耐地用手一把抓住,“为了美人儿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此等小事又何用言谢?”

  “袁爷的话真是动听,”她不急不缓的将手缓缓的抽了出来,“不过,赌完再说也不迟。”

  这个骚娘们儿,真是勾人得不行啊…袁爷一想起她方才娇魅多情的那一笑,和她撩拨人的模样,心头欲火大炽,更是迫不及待的要赢下这一局,转头对进宝喝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开盅?”

  “是!”进宝应了一声,赶紧揭开了骰盅。

  袁爷,进宝,陆庭芝全都大吃一惊,盅底的六个骰子竟通通都是一点!

  怎么可能?袁爷双眼死死的盯着骰子,陷入了深思。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失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庭芝瞅了她一眼,看她嘴角嘲弄的笑意,总算明白了她刚才哄得袁赌头的手一从桌前离开,赌桌上凭空生出的那一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她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袁爷,输赢已定,还用再赌么?”她笑着问。

  沉默了许久,袁爷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满脸的横肉都跟着抖了起来,“输赢已定…对啊…美人儿你已是输定了,还有必要再赌下去么?”

  “袁爷此言何意?”她微微蹙眉。

  陆庭芝也忍不住开口叫道,“明明是你输定了,你想要赖皮?”

  “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说话?”袁爷瞥了一眼陆庭芝,看他的穿着打扮显然并非富贵人家,冷哼一声,侮慢地翻起眼睛,“我哪里输了?我不过是忘了说,我们的规矩是谁的点数小,谁才是赢家…”

  陆庭芝不由愤慨的指着他,“你、你好奸诈啊!既然一开始你没说清楚规矩,这局根本不能算数!”

  袁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了身,肚子上的赘肉在衣袍下跟荡个不停,“你说不算,就不算?你小子当我不归赌坊是什么地方?现在这里的规矩由我说了算,你们现在要么认输,要么赌下去,否则别想入堂,更别想离开!”

  陆庭芝一时情急,找不出合适的措辞表达心中的愤怒,连声低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好了,傻子…”她笑了笑,出声打断了他们,“袁爷,那么现在该我了吧?”

  袁爷腆着脸笑道,“你不是说输赢已定?何必再浪费时间?”

  她神色自若的笑笑,“不到最后一刻,我从不认输。”

  陆庭芝在心底暗暗焦急,一旦认了这袁胖子的规矩,不就已经等于输了,哪里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她却泰然地举起骰盅,在耳畔利落的来回摇了几下,用另一只手弹了一下骰盅,很快就将骰盅放回了桌上,神色果断,口气沉着,“开盅。”

  骰盅再次被进宝揭开,袁爷大惊失色地看着盅底的骰子,六颗骰子竟整整齐齐的叠成了一柱。

  而最上方的那颗骰子,赫然露着一个鲜红的圆点!

  良久,袁爷脸上的震惊才平复下来,两眼盯着她,沉沉说道,“算我眼拙,没看出来你竟也是个中好手。你到底是什么人,何必来戏耍我?”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不过知道虽然不归堂向来黑白两道通吃,堂中人并非是行侠仗义之流,也并非皆是坏事做尽之辈,但最看重一点,将其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便是信誉二字。所以一直有“违背信义者,人皆可杀”这条规矩,对不对,袁爷?”

  姓袁的胖子沉默半晌,终是认怂般的垂下了脑袋,亲自带着她和陆庭芝向里边走去。

  一路上,不敢再多瞧她一眼,更不敢再多说半句。

  内厅尽头的一间厢房,布置得像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居所,将右首那暗黄色的衣柜门打开,露出一道亮瞠瞠的铁门。再把铁门打开之后,就能看见有几座曳曳生光的烛台,照亮了一条可以向下通行的长长石阶。

  走在昏暗的石阶上,她的目光扫过烛台,发现烛火倏然间微微跳动。

  暗道有风流动,说明此处不是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光线逐渐明朗,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十丈宽的石室。

  石室内有七八个人正围着一张赌桌嬉笑谈话,一见他们进了石室,就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几人随即散了开来,警惕地打量袁爷带来的二人。

  赌桌前的众人一散开,陆庭芝就看见赌桌上原来还坐着一个八九岁上下,其瘦无比的男童。

  男童交叉着双臂,翘着二郎腿,神情无比的放肆,轻轻抬手一挥,桌旁的几人立刻规规矩矩的退到了桌后,似乎对这孩童十分敬重。

  袁胖子带着他们又进前了几步,陆庭芝才看清了那个男童的脸,一双眼睛极小,脑袋也极小,獐头鼠目的脸上分明还长着细碎的胡须,两眼的眼色相当浑浊。

  原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孩童,而是一个远比常人矮小和瘦弱的男人!

  袁胖子向那个男人悄声说了几句话,那个男人便立刻带着狐疑的眼神审视着二人。

  “你们进不归堂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过了半晌,那个男人才开口,声音听上去生涩又尖锐,口气却很是沧桑。

  她问,“你是?”

  立在桌后的其中一人立马高声喝道,“听好了,这位就是我们不归堂的四当家——千手杀神,张彪!”

  这人的模样明明像极了会穿洞的地鼠,想不到居然有着如此威猛霸气的名号和名字,陆庭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归堂的四当家暴怒的跳下了赌桌,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砍向桌沿,“混蛋!你他妈的不想活了,本大爷你也敢笑!”

  “请四当家别见怪,他并不是有意冒犯。”她立刻挡在了陆庭芝身前,脸上的神情忽然歉然又忧邑,“他只是患了疯症,时而清醒,时而发病…”

  “我才没…”陆庭芝张口就要反驳,大腿上霍然一阵绞痛,嘴里嘶声尖叫,“呀呀啊呀…”

  四当家横了一眼陆庭芝,抱起双臂,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有病,还病得不浅!你带上这种人来我不归堂干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用不归堂的手法摇出一柱擎天?”

  带上这个傻小子,果然比她一个人来要危险多了。居然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能够激怒了不归堂的四当家。

  真不知道,这个木鱼脑袋能活到现在,是得了上天多大的眷顾?

  转瞬间,她的脑中有无数念头翻过,低头向四当家作了一辑,“见过堂主,小女子自会道出个中原委,烦请四当家替小女子引见。”

  “想见堂主?”张彪从桌上拔起了弯刀,指尖轻轻抚了抚刀刃,然后用刀尖指着她和陆庭芝,“可以,和我赌一把。”

  她抬起头嫣然一笑,眼波涟如秋水,“四当家说笑了,四当家既然号称千手杀神,手上功夫必是独步天下,以四当家的本事,我们如何赢得了?”

  “小娘子,你笑得再好看,说的话得再好听,对我也不管用。”张彪并非不知眼前的女子不过是假意奉承,心下仍是不免为之窃喜,却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不敢,就别再多说,趁本大爷心情还不坏,立马带着你身旁这个傻子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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