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儿女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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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清骓小心翼翼地将一盏热茶轻轻放到书桌上。

  这是少主平日最喜爱的洛山茗叶,一两可价值百金,幸亏早在随身的行囊中塞了满满一罐子,要是换了其他的粗茶,少主怕是喝不惯的。

  梁阿盟手中的紫毫挥动不停,也不抬头看她,“来的时候,我也未曾想过要留在这里,现在只能把府中的一部分事暂时交给明叔去处理…”

  清骓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已是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叹道:“少主其实不必那么费神,有些小事大可交由侯爷代劳…”

  话未说完,就看见梁阿盟忽然抬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了她一眼,眉头已皱成一团,神色间有些愠色。

  “属下失言,请少主恕罪。”清骓赶忙低下头告罪。

  “清骓,他待我再好,终究也是如今穆淳王府最大的对手。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希望你们也能记清楚。”

  梁阿盟有些疲惫地放下紫毫,揉了揉额头,缓缓说着,然后端起放在桌上的茶碗,轻轻揭开碗盖,整个屋子忽然间弥漫了浓浓茶香。

  “况且,我就要成亲了…”

  梁阿盟抿了一小口,让丝丝缕缕的甘苦伴着清香滚到舌根,连玉莹尘清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一缕苦笑。

  “逃避了半年,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少主,主公为什么定要与云涯山庄联姻?”清骓看着少主的面容又泛起苦涩的笑意,暗叹眼前的人明明还是一个妍华纤弱的少女,却世事洞达,颖悟绝伦,远胜于人,心里头所包罗的东西,恐怕自己就是生十个脑袋都装不下。若是少主不愿意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旁人根本无法猜透。

  “父亲曾有愧于姑祖父。”梁阿盟回答,“更重要的是,云涯山庄在整个江湖的影响力,足以做我们强有力的后盾。”

  “少主…”清骓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可是少主为什么要答应呢?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来与此交换?”

  “为什么?”梁阿盟不经意的微微蹙眉,幽幽地自诘,回想起幼时父亲好不容易清闲下来,陪伴她那些短暂而难忘的聚时,曾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梢,说过那样深远的话,“为什么?…措儿,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是世上的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当你见过了太多人,太多事,不再刨根问底问为什么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思绪飘忽,又很快回到当下,梁阿盟淡淡的一笑,“没有为什么,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那郡马爷是哪位公子?”清骓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听说陆老庄主生有两个儿子,长子陆沾,已经离世多年;次子陆泓,就是那日前来迎接我们的二爷。这两个儿子又分别各生了两个公子,陆沾的大公子名叫隽安,二公子名叫隽康;而泓二爷的两位公子,大的名叫隽怡,小的名叫隽宁。不知道陆老庄主属意哪一位公子?”

  “不知道…”梁阿盟摇摇头,“我如今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挑选自己未来的丈夫。”

  清骓无比诧异,“陆老庄主让少主自己来选?他看穿少主的身份了么?”

  “应该是瞒不过他,但他毕竟没有揭穿我…”梁阿盟笑了笑,“这样也好,至少能保证未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至少不会是让我厌恶的人。”

  清骓听了这话,立刻猛烈地摇起了头,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未必如此,少主还不知道我今晨所见之事…若是主公亲眼目睹这些公子哥是什么德行,见识到他们有多么荒唐不省,怎么也不会让少主屈身下嫁的。”

  梁阿盟疑惑地问,“发生了何事?”

  “今晨我替少主取水时,正巧经过花圃背后的一个假山,听到附近好像有什么人在高声争吵,就绕过假山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原来是陆隽康和陆隽宁两位公子正激烈的争闹不休,两个人中间还站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怯生生的埋着脑袋,涨红了脸,看上去被吓得不行。可那两位公子偏冲着那丫头拉拉扯扯的,硬把人家夹在中间,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胶,最后甚至还动起了手。”

  清骓歇了一口气,接着讲下去,“要说陆隽康还算有些功夫,那个陆隽宁,那对软绵绵的拳头…哎…少主,不是我夸口,我六岁的时候就可以把他揍哭。”

  梁阿盟扑哧一笑,“你接着说。”

  “陆隽宁的拳脚完全不成章法,没有半点招架之力,被陆隽康打得爬不起来,脸贴着泥地又是吼又是骂,还拼命顽抗了好一阵子,接着少庄主就出现了,两个人才总算停了手。陆隽宁本来已经灰头土脸,又被他父亲骂得满脸发青,只一个劲拿下巴戳着胸口,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而陆隽康呢,在他叔父面前,却装模作样地说只是兄弟间闹着玩,更劝他叔父别生表弟的气,说完大剌剌地当着少庄主和陆隽宁将那丫头拉走了。少主是没看到陆隽宁当时的表情,简直像是被铜门夹了手,眼眶里憋的满是泪,还真是有点悲伤,有点凄惨。”

  看清骓比手画脚,说得活灵活现,梁阿盟只是轻笑,“的确。”

  清骓奚落地摆了摆脑袋,“云涯山庄的两个公子爷居然为了一个丫头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而且全如两个地痞流氓斗殴的场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真要笑死人呢。”

  “这样看来,陆隽康和陆隽宁都很喜欢那个小丫头。”

  “我看陆隽康无非就是想和陆隽宁斗气,陆隽宁倒是真的很在意那小丫头,两眼始终脉脉的瞧着她,跟她说话的语气也温驯得不像个主子,反而像是她的僮仆。”

  听完清骓的话,梁阿盟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功夫平平也没什么关系,若是得到了姑姐父的认可,必会将一身的绝技与衣钵通通授予他,以当得起庄主之位。但陆隽宁既然心有所属,又一身的孩子气,我想他也绝不愿受此羁绊。”

  “但是陆隽康这个人又似乎有些阴鸷,想必少主也不会喜欢。”

  “听你所言,陆隽康比陆隽宁灵变得多,身手应当也不错,但刻薄寡恩,毫无侠气,七星庸离剑若到了他的手中,怕是也成了仗势欺人之物。”梁锦言微微蹙眉,缓缓地说。

  “少主说的没错。”清骓附和地点点头,跟着也皱起了眉头,“但陆老庄主的长孙陆隽安早已娶妻,传闻他的夫人还相当善妒。何况,也绝对不可能委屈少主让他享了齐人之福。这样说起来的话,那岂不是只剩下二爷的的长子陆隽怡一人了?但愿他是个翩翩佳公子,能配得上少主,更可以助少主达偿主公遗志。”

  “但愿如此。”

  清骓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惜…陆老庄主英雄一世…”

  “嗯?”

  “却是大老虎生出了狗崽子。”

  “少主!雍都急信!”梁阿盟正要答话,听到这声急如星火的高喊,与清骓同时转头望向屋门,就瞧见紫骏高大的身影立在了门旁。

  “进来吧。”

  紫骏匆匆地踏进屋内,两步走到梁阿盟身畔,躬身捧着一根不到半截手指长宽的竹管。

  “薄尾呢?”

  紫骏尴尬的一笑,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消了大半,“在院子里捉麻雀玩呢,我捉不住它。”

  梁阿盟笑了笑,接过紫骏手中的竹管,不急不缓地打开,抽出内里裹好的纸卷,展开一看,纸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潇姑娘落入颜佢之手,请少主早作定夺。”

  短讯的下方没有落款名号,只是简练的画了几株盛放的瑰丽花蕊环绕着一柄短剑的图案。

  沉思片刻,梁阿盟平静地将信纸放到了桌面,“你们俩也看看。”

  清骓,紫骏,还有赤骢和苍驹同为穆淳王府的四大护卫。从当年一身铁骨的梁霈独闯玉鬃山,令原本是玉鬃山上的四大寨主彻底折服之日起,他们的历代先祖就死心塌地成为了只属于穆淳王府的戈与盾。

  是穆淳王府忠实不二的臣子,又是同梁家休戚与共的家人。

  而这一代的清骓和紫骏二人,自蹒跚学步时便与梁阿盟熟识相知,又只比梁阿盟虚长两岁,算得上梁阿盟仅有的两个朋友。因此,这次前来云涯山庄也只带了清骓和紫骏,而令赤骢和苍驹留守雍都待命。

  “是。”清骓拾起信,与紫骏一同迅速地看完信上的内容,紫骏顿时满腹的忿忿不平,“这个颜佢好大的胆子,仗着新皇倚重,竟敢欺负到我们穆淳王府头上!”

  “少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任他把潇姐姐带走么?”

  “你们别忘了,毕竟如今颜佢是当朝唯一身兼官职的驸马,不可小觑,也不可轻易与之结怨,哪怕他先踩上了门面。这个人表面上看狂妄乖张,但做事向来稳重和谨慎,从无错漏,今番突然做出如此引人注目的行径,想必是得了皇帝的密旨。”梁阿盟仿佛置身事外,神色自若地替眼前气急败坏的两个人理清头绪。

  作为梁家的少主,或多或少了解那些权势滔天,和深藏不露,在明在暗的左右与翻覆着这个王朝的各个人物,自来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难道是皇帝想强占潇姑娘?”紫骏听到这里,更是气得捏紧了双拳,“他这个皇帝才做了几日,就如此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不过…”梁阿盟顿了顿,“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冲着潇姑娘背后的那个人而来。”

  “潇姑娘背后的人不就是我们穆淳王府么?还能有谁?”紫骏微微愣了一下,随及“啊”的一声明白过来,“是他!他们带走潇姑娘是为了对付他么?”

  “这大概是他们能从他身上找到的唯一的弱点了。甚至为此不惜得罪穆淳王府,只是为了能够要挟他。”

  清骓点头,“少主说的没错。但是不管他们目的何在,此举终是折了咱们穆淳王府的面子。难道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么?”

  梁阿盟沉静的闭上眼,指尖暗暗抚过腰间的剑柄,“他今日敢欺我穆淳王府,终有一日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沉吟半晌,梁阿盟侧头向紫骏吩咐,“那人此刻应该已在涿州境内,赶紧传信给涿州的伙计,让他们务必即刻派人将这个消息告知他。

  说完,梁阿盟又补充了一句,“切记要快。”

  “是。少主。”紫骏得令,如风一般奔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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