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记住了那位丢马粪的校尉,刘刀。
名字简单好记,和他那粗糙的长相能对的上号。
名字得和人联系在一起,要不然你就不算是认识他,你说你知道皇帝叫什么名字,其他人也知道,难道知道了名字就相当于你认识了别人?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吴钩同样也是这样的人,你要让他记住名字又要让他记住你的长相,要不然他第二天就会忘了。
这不是对方不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吴钩脑子容易发混,成了浆糊一团,想不起谁是谁。
所以要让吴钩深刻的记住你,除非你有特点,在要不然你成他的敌人。
诸成和尚自从和吴钩辩难,让吴钩放下那一刻开始就被吴钩记住了,那会儿吴钩深深的把诸成和尚烙在心理,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仇人。
因为诸成和尚太大度了,大度到以为自己能让别人放下,别人就会放下。
他很清楚的记得四年前破烂书生说的那些话:要当狡猾的狐狸、凶猛的老虎。
今天的粪攻是他给诸成和尚的教训,他不敢和诸成和尚正对面的搏斗,境界的压制不是开玩笑的。
吴钩躺在城墙下,靠着墙垛,回想着诸成和尚会不会对自己也那样大度,自己给他吃了屎,他应该也要大度。他不是让自己放下嘛?他不是让自己对深仇大恨的人大度嘛?
“你连吃屎都忍不了,你算什么大度?你哪里来的狗屁资格劝老子大度。”
吴钩得意洋洋的哼着小曲,对于今天自己的表现他很满意。
在吴钩身边守夜的士卒们,听到吴钩在那里唱小曲,侧耳倾听,发现很难听。
今天的初战,飞檐关的损失比较小,百十名士卒死于乱箭;金帐王庭今天损失比较大,江暖预估他们这种不要命似的冲关,付出了两千余人的代价。
守城很辛苦,很乏味。
但守城相对而言也很容易,有地利的帮助,守方能以极小的代价换的攻方极大的牺牲。
若是一般的城池,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撑过十天半个月都是很有可能的。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城池就这样和攻方打消耗战,最先败退的肯定是攻方。
吴钩今天晚上睡在城墙的原因就是因为金帐王庭拖延不起。他们想要尽快攻陷城池,那么偷袭是他们最好的进攻方式。
他所料想的不差的话诸成和尚回到了金帐王庭的大营之后,金帐王庭的人肯定会怂恿诸成和尚攻城。
诸成和尚现在光秃秃的坐在了金帐王庭的大帐上。
大帐里面的人不多,金帐王庭的统帅是呢不勒奇,正在和诸成和尚说话。
呢不勒奇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高大汉子,比身边的副将都要高出一个头,高大无比,留着八字须,手上把玩着一柄狼头金刀。
在呢不勒旗身后是一张巨大黑色熊皮,这张熊皮是呢不勒奇在王庭森海里面打猎杀死的一头巨熊,据说是他徒手打死的。
他也因此被称为王庭的英雄。
呢不勒奇的大帐是传统的王庭大帐,喜欢用兽皮挂在大帐里面,用来显露主人的勇武。
呢不勒奇作为王庭的英雄,他在大帐里面还驯养着一头狼。
“大师,那个让你受伤的无名小辈到底是谁?”
呢不勒奇对于能够伤到诸成和尚的唐军将领很好奇,诸成和尚他见过,除了见过他的面貌,更见过他的实力。至于他的实力如何,呢不勒奇心中不予置评,但是都会夸赞诸成和尚的佛法精深。
“他是漠北军主帅林子无的徒弟,也是一位修行者。他心中执念太深,之前贫僧曾与他辩难,此人口出秽语,辱及佛门与贫僧。贫僧曾想渡他,却发现他已入魔,无法渡他。”
诸成光秃秃盘腿坐在兽皮上,双掌合一,他一讲话身上的肥肉就颤抖。
呢不勒奇说话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看他,他不忍看到诸成和尚那一身肥肉。
这一身肥肉比他老婆还白。
“世上居然难有如此难渡之人,大师真是辛苦。”
呢不勒奇和人说话时都带着微笑,他身材高大,但是长相英俊,加上这一抹微笑,更让人对他好感加上几分,有句俗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说的笑脸人就是呢不勒奇这种人。
当时诸成和尚来到金帐王庭的长生山下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呢不勒奇的微笑。
那时他就打算要渡呢不勒奇。
他白天走入呢不勒奇的帐中,杀了呢不勒奇最疼爱的女人,说为了渡呢不勒奇能够成佛,呢不勒奇就需要放下他心中的执念,而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执念。
呢不勒奇并没有对他动怒,而是请他原地谈佛,谈了整整三天。
诸成和尚称赞他有佛根、有佛缘、有佛性。
而他等诸成和尚走了之后,抱着死去的女人哭了整整一天。
“不苦。渡人渡己。贫僧渡他成佛,也是为了贫僧成佛。地藏王菩萨曾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呢不勒奇滋滋称赞,说道:“大智慧、大毅力。”
“希望他能幡然悔悟。”
呢不勒奇死在不忍看到诸成和尚身上的白花花的肥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中的一纸书文。
那书文上面写的正是诸成和尚杀了之前带兵的阿舍家族的将军。
诸成和尚的僧衣被马粪弄脏,他回到王庭大营之后,当场解了衣服,让一名小卒去帮他洗刷,然后光秃秃的就来到了呢不勒奇的大帐中。
当时呢不勒奇正在议事,他见诸成和尚来了,就让其他人先行下去,只留下了他自己和副将。
一副将说他为何不穿衣服。
诸成和尚说:“生来本无一物。”
于是乎,诸成和尚堂堂正正的坐在了呢不勒奇的位置的下方首位。
“就怕他冥顽不灵,多造杀孽,为祸人间。到时贫僧只能铲除妖魔,还天地人间以正道了。”
诸成和尚在那里自怨自艾,自说自话。
呢不勒奇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他说道:“是啊,多造杀孽入浮屠地狱啊。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佛啊。”
“将军说的是。”
诸成和尚点头躬身问道:“将军今日战况如何?”
“我军今日初战,已损两千余人。”
“那又如当日一模一样啊。”
呢不勒奇抬起头好奇的问道:“哪日?”
“那日,阿舍将军攻打飞檐关。贫僧见他以十人换的唐军一命的方式攻城,飞檐关唐军多造杀孽,一人居然杀了十余人,心中悲痛,做金刚怒目,除魔天地。”
诸成和尚一脸哀痛,说起那日的事情,他可是历历在目。
“贫僧后来见飞檐关破,前去劝阻阿舍将军,让他不要多造杀孽。阿舍将军不愿,贫僧不能见他滥杀、多造业障,只能斩下他的头颅。”
呢不勒奇叹道:“人间多苦疾,更需佛法渡化。”
“自然,贫僧让阿舍将军得以解脱,不再多造孽障,这是他的机缘。”
诸成和尚微笑。
这种微笑与呢不勒奇的微笑差距很大,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呢不勒奇将自己的手中的书文捏成团,揣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诸成和尚对这一切都毫无知晓。
因为他低着头,看着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让他感觉很奇怪。但是他把这当做为自己与天地正道之间的联系。
日升之时,它升。
呢不勒奇用余光看着诸成和尚的,然后转过头去,打开一卷书,开始读书。
而诸成和尚还在盯着那件东西。
呢不勒奇十岁就成为金帐王庭出派大唐的使者,在大唐的书院进行为期十年的学习,这十年里呢不勒奇学会的一件事就是看书。
“既然如此,他们再造杀孽,贫僧只能再入一次地狱罢了。”诸成和尚看了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对呢不勒奇说道。
“大师刚才说?”
呢不勒奇抬起头,看向诸成和尚。
“将军明日再战一次,若是他们依旧执迷不悟,贫僧只能出手降魔了。”
“如此,那就多谢大师了!”
呢不勒奇高兴的站起身来,对着诸成和尚行了一个礼。
这时,账外一名兵卒唤帐,呢不勒奇让那人进来,那人捧着的是一身烤干的僧衣。
诸成和尚对那名士卒道了一个谢,走过去拿起僧衣穿了起来,对着呢不勒奇告了辞,就往外走去。
过来很久,呢不勒奇旁边的副将开口说话了:“将军,明日是否进攻?”
“为什么不进攻?肯定要进攻。不让大师看到唐军造了业孽,他怎么出手?”
呢不勒奇将书合上,喝了一口碗里面的烈酒,站起身来说道:“幸好,有这位大师在呢。”
副将随着呢不勒奇走出了大帐,呢不勒奇拉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虎皮,说了一句真冷,然后又走回了营帐。
“据他所说,唐军守将是林子无的徒弟,那是否林子无在他身边安排了强者护卫?”
“不会,林子无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这种骄傲会让他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副将想了想说道:“说的是。”
“对了将军,这位大师,是否?”副将没说完话,只是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对,他是个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