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停在帮源洞外的庄子时,几乎全庄都挂起了白幡,多数教众穿戴素缟,神情黯然悲痛。马车上下来的老者,长须圆面,身形微微发福,腹部微微凸出。里间着了一件金钱铜文袍,外罩着鹤云紫衫衣,一路走过来,身子挺拔很有气度。
不过此时,他望向庄子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跨过院门,老人询问房门,“还有哪些人过来?”
“回祖先生的话,石头领、邓大师也俱都来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携厉头领、司头领尚在路上。”那房门答道。
祖士远脸色肃然点点头,转身朝里间进去,院落中道两旁的守卫见他走来,也都望了过去,行了一个教礼。
老人也都一一点头回应,态度很是和蔼。
穿过大院后,来到堂屋门槛,便是有人为他穿戴素缟,又整理整理衣领、容貌,便挥退众人让出一条道。举步跨进去,过了堂间,再往里走,和尚诵经的音节传来,然后入眼的便是灵堂。
供桌上,一个方形匣子孤零零的放在上面。明教教义其中一条,裸身下葬、简单清净,不得铺张,如今在丧事上,却又有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
祖士远过去上了一炷香,宽慰了哭泣的方如意几句,便离开朝厢房过去,他是个务实的人,对于已死的生灵,最多叹息几声,到的紧要关头,教中之事才是首要的。
然而,他推开房门时,里面其实早已经炸开锅了。
……..
“…….教主,一定要为方杰讨一个公道啊,他还那么年轻,武艺高强,居然被人暗算致死,死的这么窝囊,我石宝心里都感到憋屈啊,那帮朝廷狗官明着打不过,就来暗的,我看干脆反了算了........”
叫石宝的男人双目通红,呲牙欲裂,嚷着、叫着。
而他对着的榻上,方腊躺卧眼眶浸泪,脸色尚有些发白,想来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又听得石宝在屋里慷慨愤诉时,也不免怒从心生,拳头捏紧。
“你…你们怎么看?”方腊望着屋内站着的包道乙师徒、邓元觉三人。
木门吱嘎被推开,祖士远走了进来。方腊眼睛微微亮了下,连声道:“祖先生来了,把事情给先生说说。”
“不用说了,属下已是知晓。”
祖士远毕竟年事已过五十,做事以来也是兢兢业业,深得教内众人尊敬,如此便坐到了床榻前,将事情的往后说了些许意见。
“方杰侄儿的死,老朽也是深感悲痛。可若是这样起兵杀过去,便也是有些急躁了,上次教主尚未闭关前,便于娄先生一起,商讨过,咱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等朝廷北伐之时,才能一战尽全功,席卷江南,与武朝划江而治。”
他顿了顿,慢口又道:“若是现在杀过去,事先准备尚不充足,最多拿下数个州,然而等武朝回过神来,大军便是要南下,如此我们所做一切皆为泡影。”
“哪怎么办?就让小杰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石宝此人虽有勇有谋,但那也是在厮杀场上,平日多是以火爆的性子行事,他嚷嚷道:“我辈江湖中人,报仇不隔夜的。”
他的话在场的没人听进去,俱都在思考祖士远的话。一旁的‘宝光如来’邓元觉皱眉道:“不管如何,杀我明教子弟便是不对,但石宝的话也太过急切,这事儿有点难办。”
床榻上,方腊下了地,虽然虚弱,但还不至于在众属下面前呈现病弱的模样,而且作为一教之尊,从最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后,想的自然是以大局为主,他沉着气,压抑道:“祖先生的话说的是有道理的,如今明教局面已打开,但尚不能与朝廷大军硬碰硬,只能潜伏等待时机才对,为方杰报仇的事,本座比你们谁都想,但现下,休要再提.......”
“我还是要为小杰报仇!”石宝吼道。
“闭嘴——”
方腊转过身目光冷了下来,厉声道:“本座说了,此事休要再提——”
“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邓元觉隔在中间,“要我说啊,这报仇真的是可以缓缓的,毕竟我们还需要为教内二十余万教众考虑的,若是一窝蜂过去,前面好打,可到了后面咱们就困难了,武朝内又不都是酒囊饭袋。”
石宝沮丧往墙一靠,怒气未息。
门外,又进来一人。
“不敲门,找死啊….呃?”
石宝怒吼一声,想要砸过凳子,手停在半空,随即放下,“娄先生?”
进来的是一位老者,发须皆白,面颊枯瘦,颔下山羊胡,目光望过来,严厉有威仪。他看了眼屋内众人,当先向方腊抬手拱了一礼,开口道:“老朽已经知道你们在讨论什么,不过这次恐怕我要站在石宝那边了。”
“嗯?”众人皆疑。
娄敏中微微叹口气,解释道:“刚刚老朽接到城里探子的回报,今日过来的那官的首级被人冒用明教的名义丢到了县衙,估计送达消息的差役已经在去杭州的路上了。”
“是郑寿….那个一只耳朵的知州…..”包道乙惊道。
娄敏中点头,“他的尸首也被教内的兄弟发现死在山道上了。”
“好算计啊….这是逼我们提前起义。”祖士远起身,走着。他说道:“如此,怕是不得不提前行事,杀官之罪已经是落到我们明教的头上,摆也摆不了,再加上拒绝药方之事,武朝那位皇帝肯定要对我们动手的。”
“我教实力已有二十余万人,想要化整为零躲开这次,怕是不行的。稳固起见,在朝廷针对我们之前,突然袭了官府,占据数州形成犄角之势,以城养兵,只要抵住朝廷几次攻击,也不是不行的,只是稍有些冒险。”
娄敏中在分析着。
那石宝却是哈哈大笑几声,“那你们慢慢商谈,我这就去准备准备,操练兵马。”
说完,疯一般甩门而出。
方腊拂袖一甩,脸色难看,“这个二愣子。”
…………………
五月初,那条长计的始作俑者此时却是调头北返。
院落内,初晨阳光照射室内,白宁在春兰、冬菊两个丫鬟服侍下,穿戴服饰出了房门,回头看了眼惜福,还在迷糊的卷着被子打滚,便是让俩丫鬟先出去,叮嘱道:“这一路上,车马劳顿,让夫人好好休息,除非她自己醒来,否则就不要进去打扰。”
“婢子知晓。”俩个丫鬟立即应道。
随后,白宁穿过长廊,听到侧院隐约有剑锋挥舞的声音,便是寻着过去。他站在月牙拱门下,看着侧院内,玲珑这小丫头正舞着一柄小木剑学着另一边雨化田的动作有模有样的比划,小脸上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白宁没有出声打扰,就在那里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随后,有番子过来报告,“督主,郑寿已经授首,头颅扔进了县衙,一切都在计划内。”
“嗯,下去吧。”
挥退下属后,白宁便回到内堂没多久,正在吃早点时,又有番子过来禀报,说是外面有支队伍过来拜见督主。
“谁?”
“为首的好像叫曹震淳的太监。”
“让他进来,若是没吃过早饭,让他一块儿过来吃。”
……….
饶是这样说,但过来拜见的人还是终究不敢这样造次,在白宁用完早点后,去了书房。涂抹胭脂的圆脸老太监等候多时,见人过来当即谄媚一笑,就拜了下来,“奴婢见过大总管。”
“起来吧。”
白宁走到面前,不免有些好奇,“你怎会在此地出现?来,给本督说道说道。”
闻言,曹震淳当即又是一拜,“回大总管的话,奴婢这是奉命出来公干,让人去讨要药方的。”
“药方?”白宁冷笑,坐到椅上俯视他道:“让你去讨要药方是假,让你去送死是真,对吧?以你的智慧不是看不出来,怎么,被人家像狗一样撵出来了?”
曹震淳脸上顿时一慌,跪着上前两步,“还望大总管救命啊,那李进忠巴结了如妃娘娘,又巧言令色深得官家欢心,碰巧又出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便找了一个理由把奴婢差遣了出来,可如今那郑寿又被方腊的人杀了,不仅无功而返,说不定回去还要治罪,还请大总管收留。”
“让本督想想,他们用的是不是‘曹公公陪伴官家日久,忠心体国,为人处世老辣干练’这种理由在官家耳边吹的风?”白宁戏虐的盯着他,语气像是在玩笑,可嘴上却是没有一点笑容。
“大总管真是慧眼如炬啊。”曹震淳跪在地上,额头触地。
白宁起身走过去,抬抬右脚,将一只踏云履伸到他面前。曹正淳微微抬眼看了看,便知道什么意思,赶紧上前挪动小步,双手捧着,在鞋尖亲吻了一下。
“你知道吗——”
白宁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书房外面,绿树假山,“你知道你为什么失败?因为你与你的野心并不匹配。”
身下,曹震淳没有做声。
白宁收回右脚,回到椅上,指着他道:“入咱家东厂,这事儿可以。但把你天罡童子功写下来一份,交与本督参考。”
“若是不愿意。”白宁身子前倾,冷漠的双眸盯着他。
一字一顿的说:“自-己-准-备-后-事。”
相反,本以为曹震淳会有些不甘,可眼下看来他反而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当下表示,等会儿便把《天罡元气功》写下来,当作自己的投名状。
看着,喜滋滋过去磨墨的老太监。白宁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叫李进忠的人,似乎有点棘手了。
“趁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居然巴结了赫连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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