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风月不多宽,一树梅花开未残。
白梅树下,一男一女,对坐而酌。
半参红尘犹如一看戏的一般,半悬在茅屋顶上观看。
自到了止水兰亭,他便经常做这样的梦。陌生的场景和陌生的人,各自忙着陌生的故事,而他就只是一个旁观的,动都动不了。
男子的样貌被稀疏的梅花遮住,女子更是只露了个小背影,是个模样都瞧不见。只能远远瞧见女子被风扬起衣袖,露出来的左小臂上一截淡蓝色的印记,像是两条小蛇一样——这或许是半参红尘在这陌生的梦里,瞧见的唯一的有些熟悉的东西。
淡蓝色的印记,在他身上也有,长在心口,模样跟面前这个一模一样。
冷风暂歇,男子扬了衣袖,上手又给女子斟了杯酒,开口怅然,“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也没劝你的心思。只是心中有一疑惑,多日寻不到答案,特来问问你。”
“花君都不知道的问题,我又怎会知道?”
还是那个并不认识女声,但在半参红尘瞧见那个印记之后,莫名觉得这女声有些熟悉,有些亲切。
“不,你知道。”一杯清酒下肚,半参红尘虽瞧不见男子神态面容,也能相象到他脸上的执拗,一如这声音的坚定,固若磐石,风雨不侵。
“你一定知道。”
“那好,你问吧。”
“严冬之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我为花君,但我以前却极不喜欢梅,你知是何缘故?”一袭粉衫点点梅,配着男子温润柔和的声音,恰到好处。
长袖一挥,漾起白瓣片片,似雪一般。
哦不,是真的下雪了。
满天飞絮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半参红尘看的入神,竟是没注意,雪花点点落在额际,顿感有几丝凉意。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在梦里了。
小雪来的突兀,却未到能打断二人的地步。
“这个你不是说过么?”女子手指翻转,只听嗖的一声,那枝头的一小朵梅,便晃悠悠地落下,恰好落在杯里,一口饮尽,回复道:“在你眼中,花同女子,女子应是如初生花蕾,娇弱柔美,惹人怜爱。梅之高洁坚强,正好是不入你眼的。”
“但在三年前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变了。我一直都觉得江湖这水,浑的厉害,不该是容颜美好的女子应该涉足的。见多了美好沉在泥沼里,我感觉她们仰头无畏的闯入江湖,那是对美好的一种侮辱,是罪过,一如这梅,在最不适合娇柔的时节绽放。直到遇见了你……”花君起身折了头顶的花枝,顿漏了一个缝隙,让半参红尘瞧见了面容。
丹凤眼,烟柳眉,轮廓阴柔似花柳巷中女娇娥,眉心一点花印,更添三分妩媚,若不是瞧那身形,怕都会认为这是一名女子。
花君将折枝递在女子面前,指了指头顶的梅花树:“呐,你当初递给我的小枝桠,它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负我日夜守着护着,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不是递给你的,是我用来抽你的。”女子好声提醒道,打断了花君的长篇废话,惹的他紧皱了眉头。
“你不知道,你这副模样,这副脾气,我是真真实实讨厌的紧。”花君又把手中的折枝又收了回去,一脸无奈,又满是纵容,只见他指尖一闪,氤氲柔光顿罩整束花枝,枝上便开始抽芽新生,又开数朵梅花。
“也喜欢的紧……”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女子也在听了男子说的话后噤声。
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你喝醉了。我先走了,来日再来看你。”
起身便要走,却被花君抓了手臂拦了下来,“我醉没醉你是清楚的,或者说,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醉了,再也醒不来。”
又是一声长叹,“你我二人,注定不可能,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我多说。”
说罢,无情地甩开了男子的手,“花君的问题我已做了回答,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花君再拦,女子却是脚步不停,潇洒走开。
眼瞧着就要走出梅花树的阴影,叫半参红尘见到女子真容之时。花君竟突然窜出,强势抱了那女子在怀。半参红尘看不真切,不过直觉上觉得,应该是亲了的。
“白梅开在严寒,它不会只开一季。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你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雪,越下越大,声音却越来越小。
女子终是要走,从梅花树下走出,露了真容,然而还不待半参红尘细瞧,脑中便似有数根银针在扎,眼睛一闭一睁,再开眼瞧时,瞧见的是卦千机的一张老脸。
“醒啦。”卦千机捋了捋胡子,关切道:“没什么不适吧?”
半参红尘摇了摇头,眼神飘忽,打量着整个房间,是他住了一段时间的,陈设摆放,都是他所熟悉的,只有床头站着的碑莫停,是他不熟的。
一如他在梦里,所有都是不熟悉的,只有那一个印记,是熟悉的。
“唉,没事就好。”卦千机伸了个懒腰,一把老骨头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今个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吃点吃食就休息吧,轩辕烽火令那事明天那下棋的回来再讲也不迟。”
半参红尘半边思绪还在梦中,茫茫然点了点头。
卦千机瞧着人似无碍,自己再待着也没什么用,刚好也有点困了,便准备回自己屋里。
出房门时,又被半参红尘叫住。
“卦老,江湖上,有谁是叫花君的么?”
卦千机揪了揪胡子,虽是不明半参红尘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在脑海中仔细想了想。
“江湖上没有叫花君的人,但是有称作花君的,名唤袭人芳,长了一张女人脸,性格古怪,极难相处,妥妥一老怪物,不好惹不好惹。”不知道心里突然想到什么,卦千机一个劲儿摆头,一脸惊恐地反问:“你不会惹到他了吧?”
“没有,我就问问。”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这个人,千万别惹……”拍了拍激动的小心脏,卦千机逃也似的离开了半参红尘的屋。
女人脸,应该是错不了,只是为何他会在自己梦里,而那个女人,又是谁?
为什么自己这么渴望见到她的样子?她和自己有关系嘛?如果有,又是什么关系?
心烦意乱,半参红尘用被子蒙住了头,想再进梦里去瞧一瞧。
然而心绪不宁,他折腾了一晚,却是未再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