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以武立国,朝野内外,自然十分尚武,加之武人的身上,大多都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气质,与那些擅长舞文弄墨的文人们迥异,相比之下,这些身姿挺拔,精气神极佳,意气风发,拳脚撼天动地,给人以无穷安全感的武夫们,也自然更受长安城中女人的欢迎。
大洛受胡人影响颇多,这种影响不光是在饮食上,就连民风也因此变得非常开放,女子再不必如前朝一样,二七之龄便待字闺中,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待嫁入夫家后,便安心相夫教子,纺纱织布就是一生,这一点,从大洛竟有许多女子武人与女子官员便能看出端倪,故而这些日子为了一睹这些蜚声在外的武侯们真容而来观武场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宁嫁七品武夫,不嫁三品相公,宁偎武侯怀中,不爱绸缎绫罗,如此种种,皆为这些日子里大洛街头巷尾皆在传唱的顺口溜,由此可见,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究竟为这些本无甚名气的武侯们长了多大声望。
通往观武场的道路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喧嚣不断,李轻尘落在后面,并不怯场,反倒是不忘与身旁板着脸的少女打趣。
“瞧瞧,咱们那位裴大人,和我们这位沈兄弟那可真是招女人喜欢,哎哟,听听她们喊得,我都觉着臊得慌。”
李三三听了,轻哼了一声,道:“是呀,只是没姑娘念你的名字,还真是可惜。”
江湖武人,气象万千,其中却唯以剑客最受人喜爱,为何,剑之飘逸灵动,剑客之潇洒从容乃是其一,其二,还是在于他们这些擅长拳脚的,相比之下,终究是野蛮了太多,尤其是李轻尘这样,打得血肉横飞,无比惨烈的,就注定只有男人们看了才觉得痛快而已。
试问天下,谁人不爱白衣剑仙?
李轻尘微微一愣,随即撇撇嘴,道:“切,倒也不是没有。”
少女故作无意地问道:“哦?是谁?”
李轻尘神秘一笑,咧着嘴道:“我偏不说。”
少女在一旁咬着牙,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只恨不得一拳揍在他脸上,当初在药王谷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竟是如此油嘴滑舌之辈,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没这么做,只是这件事却是记在了心上,之后有的是机会找补回来。
沈剑心一直跟在一旁默默旁听,直到这时才开玩笑道:“李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似我等剑客,招女人喜欢一些,倒也正常,不过得庆幸无心兄弟如今不在,不然可就没你我的事了。”
李轻尘偏过头,道:“这话可千万别让那位大小姐听见,不然就......”
话未说完,他忽然愣在了当场,连脚步都挪不动了,沈剑心本在一旁等待下文,见他久久不言,抬起头一看,发现他竟然还站在原地发蒙,赶紧走过来轻轻撞了一下他,问道:“李兄,怎么了?”
李轻尘一下惊醒,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不过他敢笃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对方看来是已经隐没在了路边的人群中,故而瞧不见了。
忽然间瞧见了那个人,一些本已深埋在心中的往事随之不断浮现,让他的心情一下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本想直接追出去问个清楚,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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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随着朝廷委派裁决胜负之人的号令,入得了场中后,还有些晃神的李轻尘才总算是从先前的沉思之中清醒过来,想再多也没用,既然对方如今就在长安,自己想要找到他,不难,当下抬起头一瞧,对面本是这一场对手的三人,竟一起朝着自己这边直直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乃是一位显然已不算年轻的妇人,身穿极为朴素的灰色布衣,但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故而身段依然婀娜,脸上也无太多皱纹,目光温柔,神情恬淡,不开口也自有一股宁静祥和的气质。
久经世事,自然从容。
她手持一套子母鸳鸯钺,别名“日月乾坤剑”,为乱世之中的一位宗师高手所创,算是江湖奇门兵刃的一种,在近身厮杀中,最擅夺人兵刃,故而十分克制刀剑,极为难缠。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门独特的身法与内功,传承有序,可谓单开了一门上品绝学,这也是人间宗师之所以会被人称之为宗师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有再为武道高楼添砖加瓦的资格,而其他人却只能顺着前人们开辟出来的道路登楼,这就是里外两种境界了。
只可惜,因卷入诸侯之间的争霸,导致整个宗门被灭,就连那位宗师高手也被围杀在了山上,与一手所创的宗门皆陨,但这一门独特的绝学并未就此灭绝,如今在镇武司中依然有传承,只是学者不多。
在这妇人身后,跟着的竟也是两位女子,左边那位瞧着不过三十来岁,身段高挑,丹凤眼,樱桃唇,千娇百媚,风韵犹存,粉衣白裙,腰配细剑,眼波流转间,直教人为之倾倒。
右边那位虽瞧着要年轻许多,但相比之下,反倒不如另外二位的气质卓然,惹人瞩目,哪怕五官也甚为出彩,却全被身旁妇人给夺去了风采,故而看者寥寥,唯独其身后那一柄无锋重剑,倒是给人印象极深。
一共三人,竟皆是女子之身,平心而论,三人的姿容都算极出众的了,乃是典型剑南一代女子的长相,温婉之处,却有不输男儿的英武之气,也难怪她们一经出现,便已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毕竟女子虽也有习武者,但数量上相较而言,还是太少太少,更别说还能代表一地镇武司来参加演武了,这更是罕见。
更让李轻尘感到有些惊讶的是,沈剑心与她们三人好似熟识,竟直接走上前,一抱拳,很是熟稔地向对方三人见礼道:“蒋姑姑,唐姐姐,郭姐姐,一年不见,风采依旧呀。”
那位生了一对柔情百转的丹凤眼,最是娇媚可人的唐姓妇人掩嘴笑道:“哎哟,小五的嘴还是这么甜,这一声姐姐叫得我可真开心,长得也愈加可爱了,这等会儿姐姐们还怎么舍得下重手呀。”
沈剑心在家排行老五,上面还有几位姐姐与一个刚出生便不幸夭折的哥哥,故而渝州本地与之熟识的长辈,都以“小五”之名相称,为亲热之意。
蒋姓妇人却无她那般言语轻浮,而是如族中长辈见到了优秀的后辈一样夸道:“好孩子,临行前我便听你父亲说过,你被招入了长安镇武司中,当时还当你在长安学艺,却未曾想你竟成长得这么快,如今已能代表长安司出战,看来年轻人的确是该多出来闯荡一番才好。”
沈家乃渝州巨富之家,财力雄厚,因时常向渝州司捐赠巨款,故而平日里与渝州司武侯们来往颇多,渝州司里的人,大多都认识这位自小身体羸弱,却执意习武的沈家公子,尤其是这位蒋姓妇人,更是看着他长大,故而称呼一声“蒋姑姑”也不为过,言语间俨然是当自家人看了。
沈剑心闻言,自谦道:“不敢在蒋姑姑面前卖弄,小五连番奇遇,方得如今修为,根基还不够稳当,所以唐姐姐等会可别留情,我得靠再好生砥砺武道呢。”
蒋姓妇人微微颔首,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却不骄傲自满,实在难得,我本还不放心你在长安,怕你被这风花雪月迷了眼,如今却是能安心了。”
唐姓妇人亦是娇媚一笑,伸手抚摸着腰侧剑柄,道:“放心,姐姐等会儿定然不会留手,你父亲说了,最好是将你好生痛打一顿,然后直接带回渝州城才好呢。”
沈剑心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唯有苦笑而已。
想来也是,试问哪个当父母的,会舍得自家孩子跑出来闯荡江湖呢,尤其是以沈家雄厚的财力,哪怕沈剑心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公子,夜夜笙歌几辈子都花不干净家中积累的财富,又何苦要跑来与这些江湖武人们搏命,实在没必要嘛,如果有的选,他父母亲倒巴不得他流连花丛,只要能将他留在渝州,怎么都成。
姓郭的年轻女子此刻才忽然出声道:“你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当长安司的武侯,那就得向你父亲证明你可以胜任,唯有打败了我们,你父亲才能放心,故而等下只管放心出剑便是!”
蒋姓妇人看向一旁的李轻尘,满怀歉意地道:“劳请李小哥与这位小妹妹见谅,今日我们三人受人所托,希望二位能够暂且旁观,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轻尘赶忙抱拳道:“既然三位都是我这兄弟的故人,他同意,我自然不会反对。”
蒋姓妇人点点头,又道:“好,小五,你意下如何?”
沈剑心一拍剑鞘,那柄表面看似锈迹斑驳,但实际上内含玄妙的黑色长剑瞬间飞出,被他一把握在了手中,挽了个剑花,倒持长剑,抱拳道:“那就请蒋姑姑与两位姐姐赐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