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显得微颦的眉头格外刺眼。
晁千神轻轻躺在她身边抱住她,却不敢抱得太紧,生怕把她惊醒,让她从久未来临的安眠中重回这个残酷的世界。
说起来,从晁千琳下山到现在,他们受到的生命威胁几乎都不是必须去面对的。
卷进白家大火后,异空间里与狰的对峙原本能通过她与齐升逸或者是他的和解,完全地规避;桃源号上,她本可以不顾蓝晶,自己逃回他身边;酆都锁魂阵中的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们身为事务所的员工,有帮助任道是破解案件的义务,压根就和他们无关;而没有前情,奚钩月入魔和津城港的大战也不是灵辖需要担心的事情;再之后晁千神全没参与的沧镇解救桃之和严良墓大战蓬修更是纯粹地被奚满月、夭夭、任道是等人拖下水……
想要和神抗争,就要否决神的存在和意义,晁千神试着在此时理清一切,惊讶地发现,事情的根源,似乎就在于自己辞去岚城大学的工作,成为除祟事务所的员工。
所有人都以为晁千神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绑架、勒索、威胁表世界人都是常态,连自戕对他都不算是问题。这样的他,偏偏精通天师、灵辖、巫师三者的法术,才会被四大家族忌讳,成为里世界的公敌。
可是,他自己清楚,他并没有那么坚韧,否则,也不可能只因为一封检讨,离开他努力多年才得到的理想工作。
其实那个事件的背后,不仅仅是一封检讨而已。
让他写检讨的那个女教授,就是给了他这份工作的人。
转正之前,他一直应承着那位女教授的示好,找尽各种借口推诿她的私邀。
虽然他依旧可以借对方对他的好,交出检讨,留在岚大,继续用老办法油滑地生存,可是一想到晁千琳就在家中等着自己,他就厌恶自己的肮脏,厌恶自己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急于摆脱那个没出息的自己,变成和她相配的他。
晁千神坐起身,掩面退回了床边。
归根结底,他最想保护的人,会需要保护,正是因为他。让自己沦落为肮脏可怜虫的悲剧,正是因为他那份干净过头的爱情。
不能责怪神,能责怪的对象,就只剩下自己。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只能盯着她的睡脸,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晁昭把她吓到失魂,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孩沦为“完美”,却只能完美地沉睡的那天晚上。
又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候,晁千神起身回到客厅。
自己浪费了一个晚上,除了自我谴责,似乎没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值得宽慰的或许只有那个巫术,起了作用。
人脑的分区是复杂又细腻的,至今都没有准确的科学理论将每一种人类的身体机能与每一条神精彼此对应。不过巫术仅仅是引导一个过程的自发发生,虽然省略的精准指令越多,消耗的祭品越多,但总算能够通过祭品的数量来弥补复杂的程式,只要甘愿牺牲,就能在大框架出现之后将整个法术进行下去。
目前为止钟家的二人仅仅献祭了手臂,按照这个比率,完成整个法术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晁千神下了楼,在餐厅边发现了他昏迷期间,晁千琳攒下的报纸,便坐在餐桌旁漫不经心地翻看。
文字在一心多用的时候无法进入他的大脑,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无所适从,这样随时会来的说客们或许就不会真的把他当做个疯子。
果然如他所料,上午九点,门铃声响,房门打开的声音。
奚满月毫不尴尬地收起万能钥匙,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吃早饭了吗?”
“早。”晁千神没回答,眼睛却瞥向她手提的金拱门早餐。
对方大模大样地坐在餐桌边上,递给他一份套餐,还贴心地帮他的咖啡加好了奶精。
“千琳还没醒吗?”
晁千神依旧没回答,只是收了报纸,开始吃东西。
奚满月继续说道:“你真的得多吃些东西,几个月没见,瘦了这么多。”
“你气色倒是不错,单身快乐啊?”
奚满月哈哈大笑,半晌才停:“是啊,单身快乐。”
“你妹妹很好。”
“我知道,女人和你在一起,很让人放心……”奚满月缓慢地吐出后半句,“除了千琳。”
晁千神终于也勾起他嘲讽的笑,不置可否。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饭,晁千神又扯起张报纸,藏起整张脸。
奚满月收拾了残骸,像个贤妻良母一样把桌子都擦好,才又坐下:“真的这么不欢迎我?”
“我很忙,你最好直入主题。”
“好。上个月我和千琳谈过了沧镇的事,我想这是卷宗上记录最混乱的事件,你可能有什么疑问,所以特地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给你这个旁观者点儿帮助。”
“我没什么疑问。”晁千神淡淡地说,“帮一只猫妖救一颗草,九死一生,活着回来,脉络很清晰。”
奚满月知道这个死人脸在有意规避卷宗里的逻辑纰漏,笑着扯下他的报纸:“我第一次发现,晁先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晁千神把报纸甩出她的手,抖了抖,又遮住自己的脸:“彼此彼此。”
“好,你不想听这个,难道不想听听千琳对这件事是怎么说的吗?”
“不想,我只想听她自己说。”
“我保证和你想的不一样。”
“会吗?她一直在怀疑自己爱不爱我,我们彼此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这个问题总显得将要明朗,但一旦失去情境,又变得模糊。”
奚满月确实没料到,晁千神居然真的知道晁千琳到底在想些什么。
晁千神也不知道,自己为了打发这个“吸血鬼”,不用大脑随口一说的潜意识,其实最接近事实。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请讲。”
奚满月没再和那份报纸较劲,她知道听完这段话,晁千神很需要把自己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的脸遮起来:“你被刺昏迷之后,等救护车的时候,千琳吻了你。”
谁料,晁千神干脆利落地收起报纸,一脸残酷至极的冷笑:“我是不会退出讨伐的。请便。”
说罢他起身便往楼上走去。
从始至终淡定自若的奚满月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气度,像菜场里坚守着番茄底价的小贩一样站起身大声说道:“求你放过钩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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