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个时辰,陆云奚悠悠转醒。
见和尚坐在身侧,正要起身,却听得其突然开口道:“你为剑气所噬,导致元神受损,适才煞气侵体,已是极为凶险,我以佛门真法为你驱除阴煞,但若要恢复修为,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做到。”
陆云奚站起身,朝和尚一拜道:“大师大恩,晚辈谨记在心!”
和尚一挥手,将陆云奚托起,旋即站起来身来,道:“免了,出家人不喜这些”。
说完往前行了两步,继而道:“如今这金刚盟弟子频繁出现,只怕天下乱象已生,你身负重伤,不宜妄动真气,不若早回宗门,潜心修炼,日后自有一番作为。”
陆云奚点了点头,道:“嗯,晚辈修为浅薄,此番若无大师搭救,只怕难以善了,今日之后,当回宗门好自修炼,日后再找邪教妖人复仇。”
和尚闻言,叹了一气,道:“正邪之争,纠缠千年,其中因由,自是一言难尽,世人均道正邪不两立,却不知正亦有邪,邪中有道,怨怨相报,何日是终,阿弥佗佛!”
陆云奚闻言一惊,从小到大师父均教育自己,正邪不两立,除恶务尽,连自己所持的天渊剑也是闻名天下的诛魔神器,正邪之间本是天敌,正派修士之中当以铲除世间妖邪为已任。
眼前这老和尚一番话,却让她陷入了困惑,正亦有邪,邪中还有道,如此说来,何为正,何为邪呢?
老和尚见她一脸迷惑,也未点醒,却道:“南庭宗号称天下玄门领袖,执正道牛耳,对旁门之人自然一概以敌视之,你入世尚浅,不知世途险恶,以汝之资质,日后当可证大道,须记得修行在心,不拘形制,得饶人处且饶人”
未几,又听其一声轻叹:“大道三千,终是殊途同归啊!”
这边陆云奚听得似懂非懂,正自疑惑,一旁的苏迈却忍不住问道:
“请教大师,既然修行不拘形制,殊途亦可同归,那欲如何分辨是正是邪,是好是坏呢?”
和尚闻言,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苏迈的肩膀,道:“是非善恶,本无公论,放下屠刀,亦可立地成佛,心存善念,即便修习旁门之术,亦可成道,若心术不正,成仙成佛,终不过是个祸害。”
听和尚这么一说,苏迈心中一动,突想起天随子来。
向日天随子和他讲经论道之时,也曾有过类似的言论,只是当时他心有挂碍,不甚在意,今天听这和尚一言,倒平白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老和尚见苏迈不再言语,似心有所感,便问道:“小兄弟意欲何往啊,看你形迹,不似修道中人,何以流落至这翠云深处?”
苏迈见其询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便道:“我自宁州城来,欲往青石城寻亲,路过此地,一时好奇,过来看个热闹。”
“嗯,这个热闹可不好看”,
和尚摇摇头,转而对陆云奚道:“时候不早,和尚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你目前身虚体弱,不宜外出云游,南庭宗弟子遍天下,应有联络之法,赶紧招呼同门,送你回山罢。”
言毕,朝苏迈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去,一步步由低而高,脚下似有阶梯一般,在空中信步而行,
未几,便消失于天幕之中,留下身后二小一脸艳羡。
苏迈见之,只觉这些修道中人,高来高去,也不甚奇怪。
而在陆云奚眼里,却是大为惊骇,按说一般修士,无论修习何种法门,只须到了一定地步,借助法器,御空飞行,并非难事,就像自己御剑升空一般。
但要像这和尚如此,不借助任何外力,闲庭信步般来去自如,除了要有极高深的修为,还需要超越常人的心性和气度。
以她目前的见识,普天之人,怕也没几人可以做到,就像她师父清岚道长,怕也难以如此从容。
和尚离去后,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萍水相逢,本就无甚言语,再加上陆云奚向来清冷,不善交流,而苏迈平素倒是言语颇多,但今天对着这个天仙般的绝美女子,除了心跳加速外,舌头就像打了结一般,不自在起来。
本来很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时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陆云奚打破了沉默,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你还好吧?”
苏迈一听,忙回道:“还好还好,不知姑娘同门可在附近?”
陆云奚摇了摇头,道:“我素来独行,不喜人伴,不过我门中自有联络之法,若有同门在附近,自会过来接应。”
苏迈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姑娘如今身受重伤,应尽早回师门才是,不然若再遇坏人,只怕……”
“怕什么,”陆云奚打断他的话,决然道:“天渊剑下,从无惧死之人。”
“是是是……”
苏迈吐了吐舌头,道:“陆姑娘仙法高深,自然不怕那些邪门歪道,只是刚才那位大师也说了,你如今不宜妄动真气,为免再生枝节,还请姑娘多保重才是。”
陆云奚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小管,就在嘴边轻轻一吹,一缕清脆而悠长的清音自管中缓缓流出。
片刻,只听得半空中一声脆响,一个红点自上而下迅疾而来。
不一会,只见一只形似鹰隼的大鸟飞了下来,体形较普通鹰类大了一倍有余,全身呈朱红色,羽毛轻动,像烈火焚烧一般,煞是好看。
只听卟的一声,这鸟便落到陆云奚身边,双目圆睁,盯着苏迈,似有敌意。
陆云奚伸出手,拍了拍鸟的脑袋,顺手做了个手势,道:“去吧”。
说也奇怪,那鸟竟然颇通人性,听了陆云奚的话便转身急飞而去,瞬间即已消失。
苏迈见此情景,甚是惊讶,心道这鸟一定不简单,怕又是什么修道中人的宝贝。
正自猜测间,耳畔便传来陆云奚的声音,道:“这鸟名火云鹫,乃我宗门南庭仙山中独有的珍禽,甚通灵性,驯化不易,传说百年成孕,有方生即死的说法。”
“方生即死?”苏迈诧异道:“是何意?”
“听宗门里的前辈说,火云鹫乃虚云山中独有的灵气孕育而生,有母无父,数百年才生一子,当雏鸟出生后,其母便会觅地躲藏,悄然死去,生生世世,轮回不止,正因为此,才极为珍贵,整个南庭宗也不过三只,刚才这只名为朱帝,乃我师祖所养,此次我下山,师父让我带出来,以备应急联络。”
“这鸟可以找到你的同门师兄弟吗?”苏迈问道。
“朱帝极通灵性,只要附近有我南庭宗人,它就会发现,再说就算它找不到,我也还有别的办法。”
陆云奚边盘坐调息,边回道。
“别的办法,为什么你不用?”苏迈有些奇怪。
“是我师门的一种秘法,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如今灵力不继,难以施展,须先行调息,恢复法力。”
“那你慢慢调息吧,我帮你守着。”苏迈说完,也在一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陆云奚点了点头,旋即闭上双眼,开始运功起来,不久便已入定。
苏迈乃俗世凡人,未修道法,自然不谙修行之术,加之其并未受伤,精气饱满,呆坐一会,便觉无聊。
转头望着陆云奚,发现眼前这个清丽无方的女子已完全进入寂定状态,长长的睫毛下双目微闭,白玉般的脸上平静而淡然,少了初见时的清冷和孤傲,却多了几分少女特有的清新和静美。
苏迈虽久惯风尘,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物,却极少和女子单独相处。
如今在这荒野之中,和一个不但容貌绝美且身怀绝技的女子近距离相对,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里念着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地偷瞄几眼,不一会便觉心跳加速,脸亦有些发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陆云奚此刻正在运功调息中,心空万物,自然也不会留意到苏迈的异状。
如此挣扎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陆云奚方自转醒。
睁开眼,发现眼前的苏迈已然站起身来,正仰着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兀自发呆。
轻轻了咳了一声,陆云奚也站了起来,随意活动了下手脚。
苏迈闻见身边的动静,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又略带慌乱道:“陆姑娘,你醒了?”
“嗯,”陆云奚点了点头,道:“多谢,我已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苏迈一接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心里隐隐有些焦躁,甚至于有个念头闪过,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陆云奚见其窘状,也未加理会,却随口问道:“你要去青石城吗?”
苏迈闻言,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说道:“俗世飘蓬,本无定所,原打算去青石城走走。”
“翻过这接天峰,便是青石城地界了,行游四海,本是好事,只是如今这世道妖邪渐生,只怕不会太平,你不谙修行,以后还是少在这深山野林中走动为是。”
苏迈脸色一红,继而一股豪气不知从哪冲了上来,脱口道:“谢姑娘好意,只是大丈夫行于世间,俯仰无惧,我虽无法术,却也非畏死之人,再说我身无长物,又非修道中人,那妖邪之徒只怕还看不上我呢”
陆云奚不置可否,转而道:“如此,就好自珍重吧”。
苏迈正要回话,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清鸣,一点红光瞬间而至,来不及反应,那火云鹫朱帝已出现在眼前。
随后,一道剑光自半空划来,须臾间便见一个身着白衫的青年男子御剑而来,片刻便落在陆云奚身侧。
苏迈打量这男子片刻,只见其年似弱冠,一身白衫衬托着修长的身材,显得神清气朗,加之剑眉斜插,面容俊逸,更加气韵风流。
与陆云奚一起,端是男才女貌,恰如那九天之上的神仙眷侣,令人暗生仰慕之心。
陆云奚见男子到来,面露微笑,叫了声:“沐师兄”
男子微微一笑,如春风和煦,对着陆云奚柔声道:“陆师妹,你没事吧?”
“无妨,幸亏一位前辈大师相助,还有这位公子仗义守护,”言毕便欲将苏迈引见。
未待陆云奚说完,男子便对苏迈拱手一礼,道:“南庭宗沐清风,谢过小兄弟”
苏迈忙还礼,道:“沐大哥客气了,小可一介凡夫,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这陪了陆姑娘一会,不值一提”。
口中说着,脸上却隐隐有些不自在,面对眼前这道法高深而又风度翩然的沐清风,苏迈不期然有些自惭形愧。
二人客套一会,沐清风便拱手告辞,带着陆云奚飘然而去。
苏迈望着半空中渐行渐远的身影,茫然不定,半晌方回过神来,兀自摇头苦笑,片刻亦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