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南陵脸色一下严厉起来,说道:“有这种事?竟然有人敢破坏中央精神?这种事必须打击!这是地委的态度,你们宣传部一点要把握住立场。……,你们准备怎么做?”
黎迈连忙走过去,指着第二版位置说道:“我们在这里刊登了几封群众来信,将广大人民群众的愤慨表达出来,同时亮明我们组织的立场,防止其他人也怀侥幸心理。”
卢南陵扫了报纸清样一眼,说道:“仅仅几封群众来信未必有多大的威慑作用。你们宣传部应该拿出更有力的措施来,要坚决将这股歪风打下去。”
黎迈心里一喜,连忙说道:“卢书记说的对,我们一定严格执行领导的指示,一定要那些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人清除出去。”
“好好干,组织上是完全相信你们的。”卢南陵点了点头,动作很快地在清样上写自己的名字。
黎迈感到全身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几乎是倒退着离开了卢南陵的办公室。出了卢南陵的办公室,他哼着歌曲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卢南陵用手指敲着桌面,喃喃地念道:“雷霆一击,雷霆一击,这算不算雷霆一击呢?”
同情右派与分田到户的性质完全不同,前者可以说是立场不稳但属于内部矛盾,而后者完全颠覆了中央的现行政策,完全走到资本主义的路上去了,属于敌(我)矛盾。
第二天上午,郭拙诚在家里正准备写信,“举报”父亲在三叶塘大队劝说大队支书给农民分自留地,就见母亲田小燕风风火火地跑回家,脸色煞白地将一份报纸往郭拙诚面前一放,惊慌失措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你爸这下麻烦了,你看,报纸上点名批评你爸走资本(主义)路线,搞刘(少)奇的‘三(自)一包’那一套。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郭拙诚一愣,连忙抓起《宜贡日报》报纸看了起来,只见第二版最显眼的位置有一篇文章,标题是《革命群众坚决反对走回头路》。在标题下面加了长长的编者按:
“最近我们报社接到了很多群众的来信,他们反映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某县个别领导干部在右派的鼓动下到农村鼓吹早已经被批(倒批)臭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要求生产队将大量的土地分给私人做自留地,引起了广大革命群众的极大愤慨,也引起了农村基层干部的强烈抵制。
在这里我们选取了几篇群众来信,希望广大党员、工人、农民、干部都仔细读一读,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坚决继承领袖遗志,坚决清除‘四人帮’留下的余毒,以饱满的革命来实现全国第二次农业(学大)寨会议提出的宏伟目标。”
显然这编者按旗帜鲜明地反对自留地扩大化。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水甸县县委书记的名字,但从字面和下面的来信中可以很容易地想到这篇文章批判的对象就是郭知言。
标题下面刊登了几封群众来信,分别来自农民的、乡村民兵的、基层党员的,还有是生产队队长的,似乎很具有代表性。信里作者都洋溢着对革命前途的无比憧憬和对党的无比信任,也表露出对现在生活的无比热爱,以及对旧社会剥削者的无比痛恨。
所有来信都无一例外地谴责了扩大自留地,坚决反对将田地和国家财产瓜分掉,等等。
看着看着,郭拙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直注意儿子表情的田小燕很是诧异,忍不住问道:“儿子,你是不是吓傻了,怎么还笑?”
郭拙诚将报纸放在一边,笑道:“心情好就笑啊。妈,这是好事。别人这么热心地、无私地帮助我们,我能不高兴吗?如果他们不知道做,我还准备想办法让他们这么做呢。这下不要我操心了,真好。”
“什么?好事?”田小燕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切地问道,“他们帮我们的忙?怎么可能,这是把你爸往死里整啊。你怎么……”
郭拙诚又拿起报纸,扫了一眼,讥讽地说道:“当然他们不会这么好心,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样是在帮助爸爸而已。……,你看,我刚才正在写举报信呢,就是举报爸爸在农村里鼓动农民扩大自留地的事,我还准备将爸爸说过干脆将土地分给农民的事情。”
田小燕狐疑地接过儿子手里的稿子,看了一眼,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以毒攻毒?”
郭拙诚笑道:“你怎么乱用成语?什么叫以毒攻毒啊,我只不过是将爸爸的观点用这种方式向其他人宣布而已。”
田小燕听出了里面的蹊跷,聪明的她立即问道:“你是说国家将容许农民扩大自留地?还会将田地分到农民手里?不可能吧,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郭拙诚说道:“妈,什么叫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以为别人加一顶高帽子,我们就要戴上这顶帽子?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不是说田地归谁种就能决定这个性质的。”他放缓语气说道,“说这些大道理你也不懂。这么说吧,现在农村都这个样子了,几十年都没有解决农民吃饭问题,上级肯定会有大的改变,将田地分到农民手里肯定会作为一种尝试而推行,将来成功了肯定会大面积推广。妈,你就放心吧,现在不是文化大命革时期了,不会动不动就抓人(批)斗,不会动不动就将(反革)命、资(本主)义、(坏)分子的帽子压下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田小燕依然担忧,说道:“你说放心我就放心?我能放心吗?如果真的按他们定下的罪名,你爸就得坐牢。”
郭拙诚说道:“那你现在担心也没有用啊。我说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爸爸又不是傻子,如果问题真的很严重,他会支持?”
田小燕瞪了他一眼,说道:“还不是你鼓动的,如果不是你,你爸都到省城找省委书记汇报工作去了,哪里会有这事发生?”
郭拙诚笑道:“妈,你还真是官迷,念念不忘省委书记。你放心,爸爸立了那么多功劳,在省委领导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一般错误动不了爸爸一根汗毛。真要出问题了,我们就去省城找省委书记帮忙。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谁知道人家省委书记会不会帮忙?真有罪的话,他还不一定会见你们。”田小燕嘀咕道,但随即又问道,“你真的确定你爸没事?……,儿子,我可是很信任你的,你跟妈说真话。”
……
没有多久,一道消息在人们中传播,特别是在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传播:今年要恢复高考了!
在印刷厂帮忙的时候,从右派惊喜的目光中听到这个消息,郭拙诚心道:“历史果然没有变化,这道消息真的如期而至。”
表面看,这个消息对右派并没有直接关系,毕竟他们都年纪大了,不可能去参加高考,但这个消息却给了他们一个强烈的暗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日子快到了,那位三起三落的同志出山掌权的时间到了!他们要翻身了!
而且还有一个与高考有关的事情与他们切身相关,他们这个印刷厂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印刷高考资料做准备,一旦恢复高考成为现实,完全可以预见得到这里该是多么的繁忙,印刷厂的利润将肯定会成倍增加。他们也就不用提心呆胆地过日子了。
要知道,他们现在都替郭知言捏了一把汗,他们都觉得郭知言办这么一个印刷厂实在有点冒险,为了安置他们右派,他真是担当了巨大的风险。
自从有人传闻这个消息,有人多次接到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将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之后,他们看向田小燕的眼神完全不同,里面不但有感激更有一种钦佩,当然,这种钦佩最主要的对象是郭知言。
他们都认为创办印刷厂是郭知言的主意,是他高瞻远瞩,是他分析得出马上要恢复高考了,所以才办这个印刷厂。
殊不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天天在这里帮他们忙的那个小孩郭拙诚。
郭拙诚当然不会主动跳出来说这个印刷厂是他提议的,他很乐意别人将一切功劳归于父亲,父亲将来就能好好利用这些右派的人脉。
这一道消息如兴(奋)剂一般,让印刷厂的工人精神为之一振,人们的积极性空前提高,特别是那些采购的和编写资料的更是如打了鸡血一般。
受这个消息影响的还有舒校长等老师,还有各个有孩子的家庭,当然,最激动的是那些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他们一个个奔走相告,相互询问着消息的真实性,相互打听着哪里有课本、资料可借可买。
如全国各地一样,整个水甸县县城到处都能听到“高考”二字。
消息传到舒校长耳朵里的这天,郭拙诚正巧来到他家。
郭拙诚如往常一样来看望梁凉她们,却不料进门的时候被舒校长一把抓住,他连连说道:“小郭,你真是神啊!真的被你预测准确了。你听说了没有?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