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籽翻了身,结果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传来孩子的笑声,她睁开惺忪的双眸,氤氲的视线中,看到盛煜寒正抱着曦光。
他单手抱着孩子。
另一只手伸进曦光的咯吱窝下,挠痒痒。
曦光被他逗得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一改平时过于文静老成的模样。
笑起来时,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稚嫩的牙床张开,露出里面两三颗宛如米粒般的小牙齿。
她有几秒钟的停滞。
继而,缓缓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盛煜寒见苏籽醒来,对着曦光无辜的努了努嘴巴,“看吧,我们把妈妈给吵醒了。”
前一秒钟还赖在盛煜寒怀里笑的跟个小仓鼠似的曦光,下一秒就朝着苏籽扑去,想要苏籽抱抱。
“你这个臭小子,有了妈妈,就不要爸爸了。”
盛煜寒佯装愤怒道。
苏籽伸出双手,把曦光接了过来。
曦光的小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很乖巧温顺。
苏籽抚摸着曦光柔软的发丝。
和小七乌黑的发质比起来,曦光的头发显得稀疏蜡黄许多。
过去的一年里,因为孩子太小,不能马上做骨髓移植手术,所以盛煜寒一直在给曦光做保守治疗。
即使如此,曦光还是遭受了许多同龄孩子不曾想象的痛苦和磨难。
她来到S国后,也陪着曦光去过几次医院,每次看到曦光被送进治疗室里,痛得嚎啕大哭的样子,她的心也跟着感到窒息。
这段时间,她晚上睡不着时,就会上网查资料。
得知做骨髓移植手术前,得做化疗,化疗很痛苦,像曦光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挺不过去,可能死的更快……所以这也是医生介意等过几年再动手术的原因。
苏籽每天都数着日子,盼着时间能过的快一点。
她害怕白铉武耍赖,担心中间又出什么岔子。
没想到,还真的来了。
这次的恐怖袭击,主要是冲着白铉武去的。邻国人想要的是白铉武的命,想象白铉武躺在血泊中的画面,苏籽感到了源自四面八方的恐惧和森冷,正在朝着她靠近。
苏籽抬眸,对上盛煜寒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
直接问道。
“你父亲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他的骨髓,还能用吗?”
她知道自己身为白铉武还没有进门的儿媳妇,在这种时候,首先要关心的就是公公的身体情况,不应该这么唯利是图的问这个问题。
可是,她没能忍住。
对盛煜寒的父母,她和盛煜寒本人一样,始终无法做到亲近,对他们,她只有远远的观望和客套。
盛煜寒并不想回答。
他自己都没有走出这个阴影,不想让苏籽跟着一起担心。
沉默了几秒钟后。
摇头,抬起一双被阴霾完全覆盖住的漆黑双眸。
声音低沉,“我刚才问过医生,医生说不行。”
轰隆一声。
仿佛有道惊雷直接劈在了苏籽的头顶。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了。
尽管她在心里猜到了这个结局,可是现在再次从盛煜寒口中得到这个残忍的答案,还是难免觉得接受不了。
“那怎么办?”
苏籽声音嘶哑,她低头,看着怀里天真无邪的曦光,忍不住哽咽了。
“曦光还这么小,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现在你父亲的骨髓不能用了,S国和华国两边又都还没有传来好消息,那孩子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盛煜寒沉默。
双眸微阖,烦躁的扯了扯领口。
暗色衬衣上全是泥泞和脏东西,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处,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正要点上,想到房间里还有三个孩子,默默的又把烟给放回到了口袋里面。
他每逢心情烦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时,就喜欢抽烟。
但是现在,他只能狠狠的盯着前面的玻璃,恨不得一拳将窗户打碎。
苏籽觉得鼻子好酸涩,可她还是强行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现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一定要坚强,哭,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显得她更加懦弱没用而已。
“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想找到和曦光匹配的骨髓,怎么就这么难呢?我不相信,这天底下人口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个合得上的吗?”
曦光躺在苏籽的怀里,他虽然小,但是比起小七来,更加善解人意,看到苏籽眼眶红红的样子,他站了起来,对着苏籽的眼睛吹了吹。
又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苏籽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儿子是以为她眼睛受伤,所以要帮她吹吹吗?
苏籽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有点失控,砸落了几滴下来。
她猛地把曦光抱住,信誓旦旦的说道。
“你放心,妈妈是不会放弃你的,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治好你的病,让你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
盛煜寒对着窗外看了一会。
转过身来,“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悲观了,只要我们做父母的,不放弃希望,孩子就有救。”
这句话,他是在安慰苏籽,也更是在安慰自己。
自从一年前来到S国后,他就在暗中派人寻找,其他与曦光匹配的骨髓。
一开始,他很天真的抱着很大的希望。
毕竟网上那么多治愈的案例,而他又有钱有势,所以他根本不担心。
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
一个月,接着又一个月过去了。
迟迟没有等到好消息。
后来,苏籽来了,再到苏籽回华国,拜托宫彦深和陆景琦一起帮忙寻找。
这前前后后,这么多时间都过去了。
一日复一日,等到的却只有失望。
现在,说出这句话,他心里虚得慌,但是有什么办法?不管前面等待他们的是深渊还是悬崖,他们做父母的都不能胆怯,都只能勇往直前。
“恩。”苏籽把眼泪擦干。
“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这时,小七和麟麟都断断续续醒了。
麟麟虽然和龙凤胎没怎么接触,可也不怕生,看到小七坐在自己面前,还咧嘴笑了一下,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姐姐。
苏籽不由唏嘘。
大人之间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都像这些孩子一样,单纯简单就好了。
想到什么,苏籽抬眸看向站在窗前的盛煜寒。
“白宴的手机,还是打不通吗?”
盛煜寒张了张唇,“忘记了,我现在就打。”
来到医院后,他就直奔手术室门口,自然而然就把欧阳母女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现在经苏籽这么一提醒,他才惊觉白宴与他分开,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也不知道白宴有没有把她们两个给带出来。
虽然欧阳母女做了这些龌龊事,不可原谅。
但是在这种节骨眼的时间,一切都以性命为重。
如果,她们母女俩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难以和欧阳灏交代。
毕竟,昨天晚上,是他命令孟寻把欧阳芊和欧阳夫人关在储藏室里,又夺走了她们的手机。
如果没有夺走她们的手机,那么结果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让人感到忐忑。
盛煜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白宴,就看到一辆熟悉的汽车,缓缓从医院门口驶了进来。
他拿手机的手,停顿了下。
看到车门打开,下一秒,白宴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
随即,白宴走到后面把车门打开。
盛煜寒蹙眉,对苏籽道,“白宴带着欧阳芊回来了。”
“真的!”苏籽连忙把曦光放到小七和麟麟旁边,走到窗前。
从他们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白宴的后背。
他背对着他们,正在对坐在车厢里的欧阳芊说些什么。
尽管距离隔得有些远,车厢里的光线也十分晦暗,可苏籽和盛煜寒都还是可以看到欧阳芊那瘦弱的身体,紧紧靠坐在车垫上。
白宴和欧阳芊交涉了几分钟。
过了好一会,欧阳芊才在白宴的拉扯下,慢吞吞的下了车。
当欧阳芊的模样,呈现在太阳光底下时,苏籽和盛煜寒都是愣住了。
往日光鲜亮丽的欧阳芊,现在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衣衫褴褛。
原本穿在身上价格不菲的黑色裙子,变得污秽不堪。
白净的脸庞也满是泥泞和血污,头发乱糟糟的,蓬松的搭在头顶。
一双眼珠子呆滞的看向前方,胳膊和腿,都有点打颤,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鞋子已经不见了,光洁的脚背上全是血粼粼的伤痕。
白宴抓住她的胳膊,先把她扶到一旁的空地上站着,随即,白宴弯腰探进车内,把欧阳夫人抱了出来。
苏籽见欧阳芊变成这个样子,猜测欧阳夫人应该受了伤,就侧过脸对盛煜寒道。
“回来了就好,看样子,欧阳夫人应该受了挺严重的伤,要不然也不会被白宴抱着出来。”
想象欧阳夫人平时尖酸刻薄的样子,以她的骄傲和不好惹,怎么会允许一个年轻小辈抱自己?
肯定是伤到腿了吧,苏籽正这样想着。
就见白宴抱着一动不动的欧阳夫人走了出来。
阳光正好,映照在他们的身上。
欧阳夫人就好像一具提线木偶似的,脑袋、四肢,以非常垂直的状态,耷拉了下来。
她的脸色,又青又白。
看着好渗人。
苏籽定定的看了欧阳夫人几秒钟,讶异的捂住嘴巴,“欧阳夫人,她怎么了?”
盛煜寒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马上说话。
过了几秒钟后,缓缓说道,“我们出去看看。”
苏籽的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她没有刨根问底。
选择跟在盛煜寒身后走了出去。
三个孩子都留在房间里,会有女佣照看。
苏籽和盛煜寒快步朝着医院门口走去,走廊上传来他们疾步快走的声音,踏踏踏,一阵阵清晰入耳。
突然,他们两个人双双停下了脚步。
几米开外的走廊上,白宴抱着欧阳夫人,欧阳芊红着眼睛跟在身后,看起来气氛压抑极了。
苏籽张了张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空气中,飘荡着过于死寂的消毒水味。
还是盛煜寒率先说道,“回来了。”
白宴抬眸,看了盛煜寒一眼,眼睛里透着半分冷漠和寒蝉,还有许多让人琢磨不清的情绪。
他的眼睛看起来也有点红。
而站在他身后的欧阳芊,眼睛已经肿的跟桃子似的。
看到欧阳芊这幅模样,苏籽和盛煜寒看向欧阳夫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晦涩不清。
刚才站在楼上的窗口,看的并不太清楚。
此刻,近距离之下观察,则更加触目惊心。
欧阳夫人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血已经凝固结痂,混合在她的黑色裙子上,倒不是太过于明显,最骇人的还是她的脸。
那完全就是属于死人的灰白。
两颊深深凹陷进去,嘴巴干的起皮,垂挂在两旁的手,跟裹了一层皮的骷颅似的,上面布满了突起的青筋。
苏籽沉默住,下意识有点后怕的躲到盛煜寒的身后。
她并非第一次见到死人。
可看到欧阳夫人这个样子,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惊和胆颤。
她抓住盛煜寒的胳膊,双手有点瑟瑟发抖。
感觉自己和盛煜寒都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昨天晚上,如果不把她们关在储藏室,说不定她们就不会出事,至少,大家在进行集体大逃亡的时候,肯定会带上她们,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完全遗落下了她们母女俩,就连手机都不在身边,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苏籽一时感到心虚,不敢去看欧阳芊。
她感觉自己成了罪人,心跳如鼓,深深的将脸垂下。
欧阳芊看到站在自己几步之遥的盛煜寒和苏籽,嘴唇颤抖,双眸猩红的迸射出厉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瘦小的身板也有点发抖。
她想冲过去,与他们厮打,为母亲报仇,但看到盛煜寒这张堪比神祗般的俊逸脸庞,溢出又爱又恨的复杂心理,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份无力……源自于她对他的爱。
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恨不起来。
可是,死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欧阳芊紧紧咬住牙关,别过头,不去看盛煜寒的脸。
她想,从今以后,她都不要再去爱这个男人了。
从今以后,盛煜寒就是她的杀母仇人。
他们之间不共戴天。
欧阳芊强忍住泪水,肩膀随之发出颤意。她像是花了十二分的意念,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控发疯。
盛煜寒看到她这幅样子,心里也是感到十分复杂。
这件事,他是脱不了干系,难辞其咎。
“欧阳夫人怎么了?”盛煜寒朝白宴走近几步。
白宴语气淡淡的,对盛煜寒说不上有敌意,但也绝对没有善意,“我找到她们母女俩的时候,欧阳夫人已经死了。”
顿了下,又道,“她们被炸弹的威力,冲出了外面,欧阳夫人应该是为了救欧阳芊才死的,她的后背已经被炸的血肉模糊。”
白宴这么一说,苏籽果真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欧阳夫人因为被白宴抱在手上,所以看不到她后背的伤势,但白宴的一双手上,全是血,还是看得出出血量是很多的。
一时间,就连盛煜寒,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说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对不起?
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此时此刻,也许沉默才是最好的。
盛煜寒点了下头,示意白宴抱着欧阳夫人离开。
白宴抱着欧阳夫人朝着医院的太平间走去,欧阳芊跟在白宴身后,当与盛煜寒擦肩而过时,欧阳芊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再当擦过苏籽的身侧时,欧阳芊强行按捺了许久的悲恸和愤怒,抓狂和压抑,就像喷薄而出的水柱,再也无法控制住。
捏紧的拳头,伸展开,插入自己的发丝间。
看到永远闭上眼前的母亲,她的脑袋就耷拉在自己的前方,欧阳芊崩溃的蹲到地上。
喉咙口仿佛被棉花堵住,难以顺畅呼吸。
她抽搐了几下,脸颊僵硬的发抖,肩膀、胳膊、双膝,都如筛糠般抖动。
“啊……啊……”
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嘴巴里哑然的发出几个音符。
然后,闭上眼睛。
黄豆般大小的眼珠,滚落到地上。
她抓住自己胸前的布料,哭着,一下子侧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
欧阳芊的哭嚎声,回荡在冗长幽静的走廊上,许久萦绕不散。
苏籽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极了。
她又是害怕,又是恐惧,又是内疚的,揪住盛煜寒的手指。
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安慰欧阳芊。
可她又不敢。
也许,欧阳芊根本不想看到她吧。
盛煜寒站在原地没有动。
白宴见欧阳芊哭的这么难以控制,胸口盘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许久之后,欧阳芊的哭声引来了许多原本躺在房间里休息的皇室成员。
这次的恐怖袭击,伤亡惨重。
但皇室成员大部分在护卫和仆人的保护下,并没有死几个人,死掉的大部分都是下人。
受伤的倒是有许多。
“芊芊?”
一辆手术床恰好经过这里,躺在上面的欧阳灏刚刚苏醒,正被人准备送往病房。
听到哭声,虚弱的欧阳灏狐疑的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