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板娘……”
白绛正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聂银烛背上不起来的时候,谁料到廿双双这个小丫头竟然一脸花花绿绿地从楼梯口拐出来了。
三人一碰面,双方都吓得不轻。
廿双双吃惊地看着自家老板娘和账房先生暧昧的相拥姿势,本就慢半拍的脑袋当场冻住,而还在暗地里抠着白绛死死扣住的手指的聂银烛,则被她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吓出了双下巴,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绛亦顿住了,聂银烛便有了逃脱的机会,瞄准缝隙就成功滑了出来,蹙眉整了整发皱的衣衫,瞪了已然一脸坏笑的白绛一眼,转而没好气地对廿双双问道:“大白天的弄成这个鬼样子出来吓唬谁呀?快给我洗了去!”
“欸,不好看吗?我准备了半天来着……”廿双双委屈地低下了头,显然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没有得到预料中惊艳的赞叹,眼泪不由就在眼眶里转出晶光来。
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聂银烛心便像热天的凝脂糕一样软了下来,双唇嗫嚅了两下,便柔声安慰道:“没学过描眉画唇什么的也不能把胭脂水粉都不要命地往脸上拍呀,快去拿清水洗干净擦好,然后到我房里来,我帮你画。”
聂银烛知道廿双双的少女心思,一向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她其实已然是个清秀温婉的姑娘,这回激动地采买了一大堆画颜用的物料定也是为了晚上满城期待的七夕花灯会。可惜弄巧成拙在自己脸上红一块绿一块地用,街边叫花子都不敢这么放肆。
一听老板娘要帮自己画颜,廿双双的伤心劲儿也不过片刻,便又喜笑颜开蹦跳着找清水去了,路上还吓着了几个来店的客人。
廊中又只剩下聂银烛和白绛二人,她背对着都能感受到直射进后背的灼灼目光,顿感头疼欲裂。
但聂银烛心里明白一旦让白绛占了先机自己便逃不开了,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移动的魔窟,时时刻刻引诱她自投罗网,因此还不等白绛出声,她便迅疾转头伸手指,想要劈头盖脸呵斥白绛一番,也好泄了连日来的火气。
可是葱白的手指刚伸直,一个清凉的触感就从指尖传来,瞬间舒缓了全身的筋骨。
白绛正执着一个小巧剔透的白玉瓶子,仔细又温柔地将瓶中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液体涂抹在她左手的暗伤处,微微弓起的脊背、散落前襟的乌丝、专注又充满怜爱的眼神……仿佛她的手是普天之下的无上珍宝,要小心疼爱呵护。
突如其来的温柔,将聂银烛熔炉般的怒火连带着几日来的委屈都化为和煦的微风,将她欲脱出口的责骂都擦拭干净,反倒多出了几分颊上飞红。
“你……”
她喃喃出口,白绛又温声吞去了她的话语:“先别动,刚刚挣开我用上左手的气力了吧,都听到你疼的抽气了。”
这些天,白绛不是不知道她在故意气她,他之所以像是上了套一样气闷不已,更多的原因是她对自己左手的伤全不在乎,端茶倒水卸货炒茶得忙个不停,也不见她及时换药的动作。
聂银烛还是傲娇脾气,明明已经理亏了,还是要撑着底气回一句:“要你管!”
“下一句没说出来,怕是要腹诽我有闲工夫应该去管那云琅舞坊的姑娘是不是?”白绛笑着摇了摇头,“老板娘说不出的话表达不出的意思,我都知道,那老板娘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意思呢?”
不知为何,此刻的白绛宛若春水,荡起她心中一层又一层的清波,她不得不鬼使神差地点头。
待耐心听白绛解释清楚那夜云琅舞坊的来龙去脉后,聂银烛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鲁莽和小肚鸡肠。
原来白绛虽以连白玉的身份辞官,但却并不是自如地全身而退,他位居军机高位,受当今圣上嘉重,堪比心腹的臣子若是贸然允其身退,犹如失去左膀右臂。
但彼时白绛决心已定,皇帝与其周旋半天,道理说不过他,却怎么也不甘心放人。于是到最后一步便提出两全之策,准许白绛辞官,但暗地里则成为朝外的暗臣,一旦有大事相谋,速速配合朝廷行动,尽辅弼之职。
这下,白绛便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常有命,但一旦下诏必赴汤蹈火。
云琅舞坊建起的第一天,这道诏令便飞鸽传书至白绛案前,诏书上协同他一起行动的还有旧日的同僚顾千池,同样以暗臣的身份,如今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却向外有意泄露他曾经的馆阁入仕经历,
他们前后光临云琅舞坊数次,营造出流连歌舞之地的奢侈假象,又凭着风声中的官府背景挤走了出资舞坊的富豪们,一举成为舞坊背后除真正主人外最大的庄家。
“朝廷为何对这小小的江南舞坊这么上心?”聂银烛不解地问。
“聪明如你,还想不通为何吗?”白绛歪了歪头,“你我都曾在风华满溢之地,这一点我想你该猜得出来。”
“啊!”聂银烛猛地惊醒,前几天一踏入云琅舞坊的疑惑便席卷而来,“我就说不对劲呢,原来还真让我猜中了。”
宋人的地界里出现了完全如盛唐之景的舞坊,布景装饰都可以毫无瑕疵复刻历史的建筑,一群跳着早已湮灭的宫廷歌舞的女子……
“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女子全部查不到以往的身世与经历,就像是凭空出现了这么多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全部查不到?”聂银烛反复确认道。
白绛点了点头,凝重的目光移向长廊一处:“全舞坊上下,大到首席的舞者们,小到清扫的杂役和后厨的帮工,全都像不存在的人一样突然出现,而且这座舞坊究竟由谁操作,我们一直弄不清楚。”
聂银烛已然可以猜出皇帝担心的缘由,一国皇族最忌惮的就是王朝复辟,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民间游赏的歌舞都能让他们心紧上三分,更不用说这群摸不着头绪的女子们,种种怀疑与推测融合在一起,几乎复国谋逆之事已然可以拍案定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