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移情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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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台上一舞倾城的戚别意,皓腕凝霜雪,黛眉拢暖烟,一颦一笑皆是大唐的风情,摄去观者的心心念念。

  动人婀娜的舞姿和错乱迷离的光影凝结在一起,落入顾千池专注的眸中。有一刻他甚至觉得,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位佳人,孑然独立却是团圆。

  白纱缀玉的舞衣薄如蝉衣,柔软又妥帖地随着戚别意的动作而摇摆,似有似无,香肩白臂隐然其间,直看得台下的宾客屏息静气,只闻见微不可查的感叹和呼吸。

  “白玉,你说这女子是仙还是妖?”

  看到极尽赞叹之时,顾千池不由喃喃地问道。

  而白绛也在看那台下翩然起舞的女子,似乎亦醉入其中,却又透着不真实的朦胧和别有所思。

  “非仙非妖。”

  他只丢下捉摸不透的四个字,顾千池也不在乎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兴许在他心中早把戚别意当做九天仙女了。

  只是他不知道,身旁的昔日殿前亲军司统领连白玉此时却所看非人,即使眼睛直盯着台下出城绝艳的女子,心中却早已为那翩翩的佳人赋上了另一张面孔,另一种身姿。

  今日戚别意有两支舞,第一支是《霓裳》,听说是仿唐时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一分为二,第二支便是《羽衣》。

  一舞完毕,戚别意在潮涌般的叫好声中款款下台,行走无声无息,真如仙人飘然而去,留给众人流连不绝的一抹倩影。

  两支舞中穿插着云琅舞坊其他艺人的演出,虽也精彩纷呈各有千秋,但珠玉在前,难免会生出云泥之别的比较。因此专心看舞的人也就削减了一部分,大家都趁着这个机会喝茶润口,补一补刚刚因为竭力叫好而嘶哑干渴的嗓子。

  这其中也不乏举杯一壶又一壶添茶的聂银烛,她喝茶的频率几乎要比上眨眼的次数,好像喝越多的茶水就能把心中升腾的怒火压下去一样,可惜一杯一杯清茶下肚,好好的雀舌茶早已尝不出其中真味,一反她平日惜茶如命小口浅酌的习惯,倒像是个不懂茶道的粗人。

  廿双双也不敢说话,暗自又急又恼,行动上却只能随着自家老板娘的意思一次一次帮她喊侍者添茶去。

  好好的一场堪称绝世的舞姿,似乎也只有二楼厢房的这位俊朗公子看得怒气冲冲不可遏制,一双好看的眉眼蹙在一团就没有舒展过,游移在对面厢房和台下女子的视线好似能喷出灼热的火花,顷刻间便有燎原之势。

  一想到刚刚白绛那目不转睛快要贴到跳舞之人身上的眼神,聂银烛就恨得牙痒痒,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却并不觉得新奇好玩,因为这扎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对面去质问白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强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偏要呆在这里一杯一杯喝茶给自己找罪受。

  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神仙聂银烛大概是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了陈年老醋的酸涩。

  纵使是仙人的肚皮也消受不了这么多洪水一般堆积的茶水,眼见几壶雀舌茶皆已下肚,令她看着就生气的戚别意也暂时下了场,聂银烛终于觉察到了解决内需的重要性,吩咐了廿双双好好呆着就气鼓鼓地扶着腰出了大堂。

  不知是不是天机命盘作弄,聂银烛此时最不想贴面见着的人却与她直直打了个照面,行到假山绿植旁时,她气愤的脚步刹不住闸,眼见就要与前面突然闪出来的人影撞个满怀,幸而她还算灵敏,及时一闪移开了脚步。

  聂银烛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烦,眼睛一抬就要翻白眼开骂眼前人走路不长眼,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闻见了扑鼻的花香,定睛一瞅,月色下一张清丽柔美的容颜,五分娇媚五分清纯,难得有两种气质交杂在一起,却在此人身上不觉得矛盾。

  饶是聂银烛此时男儿外表女子内心,却也禁不住偷偷感叹了一句眼前佳人的好看,实属人间罕见的姿色。

  可是女子的打扮却有些眼熟,白纱流苏,轻薄暧昧,不就是刚刚台上那招她讨厌招满场老少爷们欢喜赞叹的云琅舞坊首席舞者戚别意嘛。

  看清楚来人后,聂银烛方才有的一瞬惊艳荡然全无,本就不悦的神色更加浓重起来,在戚别意的眼中便是一个怒目横陈的俊俏公子,正不知为何朝自己发着无名怒火。

  她想兴许是自己刚刚冲撞的行为让这位客人恼火了,便福了福身子,诚恳道歉:“小女子失礼了,还请公子恕罪。”

  “哼!”

  聂银烛才不买她的账,心说真当她是好哄的男人们吗。遂而越看越气,也不领戚别意的歉意,白了她一眼作势就要拔腿离开这个令她发堵的女人。

  “柳乔大嫂说得对,就是狐媚子。”

  此时的聂银烛已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这种烦躁的感觉,索性把罪过都安在了戚别意身上。

  然而一只脚还没跨出去,身后假山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问询的声音。

  “戚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好巧不巧,聂银烛下意识地一回头想去看看来者何人,却发现自假山掩映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两个高挑的年轻男子,一个黑赭衣衫,一个墨蓝衣衫。黑衣的那位浓眉星目,挺拔的鼻骨,薄厚适度的双唇,是一张颇有少侠正气的俊朗容颜。

  至于墨蓝色衣衫的那位,双燕眉桃花眼,此时正弯着新月,其中是聂银烛看过许多次的流光满溢的瞳仁,此时看向的却是她身旁那位姑娘。

  聂银烛在看到白绛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呼吸,脚步也顿住无法前行,大脑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明明应该先拔腿逃脱才对,毕竟心中的烦闷在真的面临这一刻时已然化作了隐隐的疼痛,但是她却根本逃脱不了。

  是梦吗,是真的吗,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白绛吗?

  “没什么呢,我刚刚和二位公子作别后,赶着去后台换装,一不小心就冲撞了这位公子,是我疏忽莽撞了……”

  戚别意柔美的声音却像刀片一样刮入聂银烛耳中,即使她真的满怀歉意,此刻也在各种曲解中变成了胜者的骄矜。

  聂银烛渐渐清明起来,她辨清楚了,看戚别意和那两人方向的相同性,分明就是刚刚假山幽会后的短暂分别而已。

  她一时不言,面上的怒意却还未消,偏偏她此时是男儿郎的外表,落在顾千池和白绛眼中自然就成了小气计较心胸狭隘的小人形象。

  顾千池率先发了话,矛头直指聂银烛:“戚姑娘是因为我们才耽误了时间,若是有什么不妥,这位兄台尽管冲我们来便是,揪着姑娘家不放未免太过小气了点。”

  这话说起来倒像是聂银烛的不是了。

  她等着白绛发话,而眼前人却一言不发,全没有以往茶楼中不正经的账房先生的样子,聂银烛心里明白,此时他恐怕又是那高高在上正气凛然的连白玉了。

  或者他一直都是,只不过聂银烛自己傻罢了。

  白绛感受到了顾千池和戚别意齐齐投来的视线,似乎有意让他帮衬着说一两句解围,但他却不知怎地说不出口来,只因眼前看似陌生的男子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扮作男儿身的聂银烛,确实从头到尾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就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意气的公子哥而已,但瞥到这公子哥垂落的左手时却微微一怔。

  那白布简易包扎的伤口还渗着血丝,洇在手帕上好似落梅点点。白绛遂然想起刚刚看舞前夕对面离了一整个舞台的二楼厢房,那任由自家小厮为自己包扎伤口的男子,灼热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好像正是眼前的这位。

  想到这,没有头绪的思路忽然连成了有序的线索,白绛急忙上前一步朝那裹挟着男子左手的巾帕看过去,血迹摊开旁,似乎是一个字的部分。

  一个不好的念头自心中油然升起,白绛是认的这巾帕的,他家烟雨楼的小丫头廿双双在每一块手帕上都绣着一个“廿”字,隔壁牛杂铺的杂役小工柳乔也有一块。

  这因为折叠而残缺不全的字,可不就是“廿”的一部分嘛!

  “难道……”

  白绛嗫嚅着,隐隐的不安让心底麻痒一片,几乎同时,他透过这男子受伤的左手想起来聂银烛惯爱用左手喝茶。

  他猛地抬头,陡然收缩的眸子里已然看出了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彷徨无措的感觉登时占据了全身。

  可是聂银烛哪里给他解释一切的机会,就当他启开的嘴唇要说出什么来时,她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扬长而去,那浓杂不明的情绪掩盖着更为稠密的悲伤,如一柄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扎进了白绛心中,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也不会追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他知道他又伤了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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