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银烛的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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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夜,颇适合捉奸。

  聂银烛轻手轻脚地走在通往云琅舞坊的小径上,四处幽静一片,寻常人家早点灯闭门该干啥干啥去了。现下还在外面晃荡的,免不了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揣摩几分。

  穿过静谧幽暗的市坊后,远处歌舞升平之地喧闹和灯火朦胧一片,夹带着某种花粉胭脂混合的味道,无端就使人心中生起莫名的火气。

  聂银烛却突然止住了脚步,果不其然背后就穿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遂而迅疾扣指一抛,流光溅射出,传来了廿双双哎呦哎呦的叫声。

  “双双?!”

  原来她以为一直跟在身后鬼鬼祟祟的人竟然是自家端茶小丫头廿双双,刚才出手不察想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这会小姑娘正摔得人仰马翻地上撇着嘴巴揉大腿。

  聂银烛撑眉无奈地叹了叹,伸手就廿双双捞了起来,细心地撩开遮挡在面前的碎发,缓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小诗妖绞着手指头不好意思抬头,“我来看看白先生在不在这云琅舞坊,没想到老板娘跟我同了道。我也不好直接出来,就索性跟着您走了……”

  眼下白绛老不见人的去处还没有个定论呢,云琅舞坊也只是一个可能性的猜测而已,但显然同为雌性生灵的她们拥有同样的直觉。

  可是聂银烛哪是轻易透露自己心思的主儿,她可不愿意承认自己专门在大晚上溜出来是为了探一探白绛这天杀的家伙是不是在已经被全扬州城的女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红粉聚集处,于是死要面子的她装模作样地辩解道:“谁说我是为了寻他了,我来这舞坊是有公事要查。”

  “哇,难道柳乔的表嫂说的是真的!这舞坊里当真是住了一群狐媚子妖怪!”

  廿双双激动地攥紧了小拳头,似乎手上已然打跑了几尾卖弄风情的狐妖了,聂银烛嘴角直抽,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含糊地敷衍道:“还没那么简单。”

  这下小诗妖如临大敌,自认机智的小脑瓜把一切都串在了一起,她想白先生应该是和老板娘里应外合前赴后继的关系,怪不得最近这么奇怪呢。

  聂银烛知道她家小妖灵又想歪了,但实在不好纠正什么,正巧云琅舞坊的灯笼已在不远处随风轻摆了,她拍了拍廿双双示意她既然来了就跟紧点,别露出马脚出了岔子。

  正值月升不久之际,江南爱寻欢作乐者的夜晚才刚刚开始,不同于来时一路的沉静,这一带勾栏瓦舍间,琴瑟笙箫,美酒佳酿,各种声色糅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若不是看过当年唐都长安的极尽繁华,聂银烛恐怕也要和身旁怔愣的廿双双一样,喟叹于尘世中一片逍遥境界的自在迷离。

  和那些青楼酒馆相比,云琅舞坊却不是一个嘈杂的地方,门口也无什么接客揽客的鸨母,舞坊的装修也十分典雅雍容,细节之处的描金画银,甚而有些唐时的余音。

  太不合适了。

  唐风已消快七百年,在宋人的地盘上出现了一座盛唐才有的装修风格,别人不懂,她聂银烛却留了个心眼。

  但是云琅舞坊虽不至于像真正的秦楼楚馆一样铺陈招揽,来往的却都是些男儿郎,即使这舞坊开张之日有说欢迎女子来学艺,但真正的收入来源还是靠这些花钱看场场歌舞表演的男人。

  久而久之,也不知其中卖得什么新酒,便都道是一个善于遮掩名目的假舞坊真青楼罢了。

  聂银烛想着断不能就这样一袭女装带着廿双双进去,又偏偏不愿意隐去身形偷偷一探,思忖片刻妙计陡生,招来廿双双,一个不留神就将她化作了清秀的小僮模样。而她自己也是挥手一变成了个俊朗的公子哥,束发喉结,身板体格,样样俱全。

  廿双双新奇地摸着自己的行头,满眼冒金光地称赞着自家活神仙:“老板娘……哦不,少爷就是棒!”

  “算你机灵,”聂银烛得意地歪了一下头,“走,进去看歌舞。”

  一进舞坊里,聂银烛心中的讶异更多,比外表的装潢更夸张,这里面的陈设皆是唐时的风格,甚至看到了当年那特殊的繁盛时期才有的小物件,怕不是直接从历史的长河中扣下了这颗尘封的蚌珠,袖帕擦拭出重现的光彩,照模照样放在了新的版图上。

  坊内曲水流觞,廊亭横陈,假山栈道有如独辟出了一方园林,前方便是宽阔的正堂,此时大门不掩,舞者们载着流霞的水袖整齐划一地挥动着,似有幽香从门缝窗隙中渗出,一闻便是半个盛唐。

  周围来往的有观舞的客人,也有衣着华丽的女子们,明显就不是与寻常女儿家一般的装束,虽也不至于如唐时不羁豪放,但轻遮弱避下却是若有若无的风情。怪不得外面那些女子要非议这间舞坊了,实在是诸事不和大宋的味道。

  正当聂银烛筹划着下一步要怎么开展时,便有一娉婷袅娜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额间涂着蔻丹色着成的三瓣花,花心是金丹般的圆点。

  “这位公子是要来看戚姑娘的演出吗?”

  好家伙,女子一出声,温柔婉转,饶是她皮囊下的女儿身都不免骨子一酥。

  聂银烛呃了一声,点头道:“是是是,还请姑娘指条路。”

  女子又问道:“公子买的是什么笺?我好领你们去对应的位置上。”

  “啥……奸?”

  聂银烛满头雾水,反倒是身旁的廿双双突然掏出了一只木笺来,上面刻着牡丹花瓣,一边给聂银烛使眼色一边将木笺递了过去:“我家公子糊涂了,我们买的是牡丹花笺,烦请姑娘带路了。”

  女子似懂非懂地轻笑了一声,接过木笺便向前带路。

  廿双双皱着眉头小声耳语道:“老板娘你怎么连准备工作都不做好的,这舞坊要靠买的花笺划定观舞的座次,我们买的是最贵的牡丹花笺,应该能坐到厢房里去。”

  聂银烛只好边走边听廿双双解释,牡丹花笺最贵,她这回是掏了自己攒了几百年的小金库里的钱,往下还有桃花梨花什么的,最末的是萱草,就是勉强能在靠门的地方落个脚。

  而今天的演出有戚别意,等于是花魁那样的身份,云琅的头等舞者,生的极美,舞技又超群绝艳,她这一场的牡丹花笺要价最高,廿双双挤了半天才买到。

  二楼的厢房只有对着舞台的一面是敞开的,其间又有薄若蝉翼的纱帘挡着,不影响观舞的视野,而楼下宾客的注意力全在那一方宽阔的舞台上,自然也没人在乎楼上观舞的都坐了些什么人。

  聂银烛和廿双双落座后,便有侍者模样的女子送来了茶品点心,搁在精致的方几上,瓷壶中氤氲着雀舌茶的清香,玉盘上点缀着色香味全的糕点。

  聂银烛懂行,知道这雀舌茶该当是名品,而那边厢的廿双双已经对糕点垂涎三尺了。

  戚别意今日要表演的据说是正宗的唐舞,但是不管她要表演啥,就冲这台下蜂拥的男人们,怕是就算她啥都不干在台上嗑瓜子都有人叫好。

  换作平时聂银烛肯定埋头吃糕点去了,可是今日进到这云琅舞坊里,她的好胃口一下子消失不见,只不断搜寻着楼上楼下的宾客,只愿别在其中看到什么熟悉的白衣男人来。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聂银烛悬着的心好不容易就要放下,刚想跟廿双双调侃说她这趟是白花钱了,抬眼的瞬间却发现隔着整个大厅,遥遥相望的正对面二楼厢房处,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缓缓落座,却不是看惯的白衣嵌金丝,而是一身低调的墨蓝。

  这墨蓝色她也见过,白绛还是侍卫亲军司的连白玉时爱穿的便装颜色。

  “怎么着?这是换了阔绰身份来捧场了啊!”聂银烛咬牙切齿道,话语中似乎已经把对面尚不知情的男子撕了个粉碎。

  廿双双又气又吓,老板娘的火气已然掩饰不住了,看来她的推测出了偏差,老板娘明显就是来抓人的嘛。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鼓着腮帮不断咀嚼,小眼神在聂银烛和白绛身上飘来飘去。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聂银烛生气之时耳目更明,厢房外两个男人的议论声便好巧不巧落入耳中。

  “今日座无虚席,门外还有人拿着钱叫嚷着都进不来呢!”

  “是啊是啊,戚姑娘此等天仙降世之姿,任谁都想一睹芳容啊。”

  “别流口水了,我跟你说哈,咱们这种无名小卒也就是花钱看看人家跳舞的份了。”

  “李兄什么意思啊?”

  “你看对面二楼那个穿蓝色衣衫的大人,还有他旁边那位墨色衣衫的,今晚这台演出砸钱最多的就是他们二位公子,听说好像还有官家的背景呢!”

  “噫,官家都来看舞了,看来这戚姑娘跳完舞是要与他们一夜风流了呢!”

  “谁说不是呢,被官爷看上,跳不跳舞都说不定了呢~”

  ……

  啪!

  聂银烛生生将手中的瓷杯捏了个稀烂,怒气中烧之时连仙体的屏障都没有架出,直接让碎片划烂了娇嫩白皙的手指,鲜血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呀,老板娘!”廿双双忙不迭抽出了随身的手帕包裹住了聂银烛流血不止的双手,她看着都觉得生疼,聂银烛却像毫不在乎的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优哉游哉的白先生。

  而此时安坐自在的白绛正与一旁的昔日好友聊得欢畅,脊背猛地发凉,不舒服的感觉瞬间贯穿了全身,刺得他坐直了身板,皱眉不言。

  “怎么了?”顾千池说得正起兴呢,见白绛戛然而止的怪异举动,不由问出了声。

  “没事没事……”白绛也说不清楚心中异样的感觉从何而起,只遮掩着又靠在软垫上,视线刚巧落在了对面的厢房内,却见一个小僮正给自家公子包扎着手,而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明显觉得对面男人灼灼的目光正刺破重重阻隔落在他身上。

  还不及再做反应,场下忽然叫好声拍手声叠起,明亮的厅堂吹散了数盏烛光,只留在舞台中央像从天而落的辉岚。

  戚别意要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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