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山庄栖于云梦山腰处,隐于烟雾缭绕中,与尘嚣隔着森森绿野,中有清泉如碧,四季山茶常青,故而因此谓之碧泉。
进入湘水山域已是月夜时分,道路两旁的景致已从农田村舍变成了树影斑斑,山月自缝隙而下,细碎的白光将马车缀满了流珠,跑马路上犹如蹄踏银河。
“奇怪了,”车厢中的山水庭院内,李念羽轻触小亭一处空气化出了车外的情形,不由疑惑自语,“湘地多山,往来已过诸岭,理应也观过诸位山神,为何面前这一座却无半点仙光?”
闻之,正与众人一同赏月的聂银烛也道了声稀奇,他们正在经过的这座山确实黯淡一片,甚而有些荼蘼妖冶。
人间山岭无数,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一座岭都有自己的山神,像秦艽不久前因扬州城怪事而拜谒的神居山,其山神就在众神之中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掌管着江南一带登仙的结界。
山就是九重天与人间的桥梁,山神就是凡人登仙、仙人下凡的接引人,此处无山神便意味着神灵们俯视人间的眼睛在这一处被遮住了光。这可不是件小事,山下藏有龙脉,若无法被正道掌握,而是被妖魔邪道占领,便会助长异道危害人间。
“白团,去查一查这座山是何名,有无谁曾掌管过。”李念羽忙吩咐安安静静呆在一旁歪着脑袋的少女。
“嗷呜!”白团应了一声就冲去了里屋似乎是书斋的地方。
白绛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化成人形的小白狗欢快跑走的身影,笑言道:“看着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说话做事还是副小狗的样子。”
“白兄见笑了,”李念羽抿了一口银针白毫,将不小心卷起的黛绿色茶叶悄无声息吐了回去,“白团刚能化成人形,除了有这女儿家的身子,其他还需要慢慢修炼才行。”
李念羽虽知道白绛只是个凡夫俗子,却本能地对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冥冥中总有一股亲切感在告诉他不必介怀其中隐秘。
“哦——”白绛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拖长了音调,爱捉弄聂羽的坏念头又上来了,“看来这小白团先通了人形而不是人性,是李兄别有他用啊~”
啪!
聂银烛马上狠拍了白绛一下,别过头怒目瞪满,小声骂道:“不正经的东西,说什么呢?!”
那边也听得云里雾里的小诗妖廿双双又扬起好奇的大眼睛,天真烂漫地问:“是有什么他用呢?”
李念羽似乎并未洞见白绛的话里有话,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刚登仙不久,很多典籍要看,很多文书要整理,文思泉涌之时最怕被各种杂事打断了,故而先允了小白团成人形。人手总是比狗爪要利落得多,帮我拿东西什么的也方便……”
“哈哈,我正是此意,才向李兄确定的呢!”白绛爽朗地应道,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含着不怀好心的调侃之色,那视线相对的角度分明就是冲着聂银烛去的。
好好好,这下倒是她一个人想多出丑了。
虽然除了白绛和聂银烛,其他二人都对此懵懂无知的样子,她还是觉得颜面扫地,独她一人丢了脸。因而愤恨地在桌底锤了白绛的大腿好几下,而这毛手毛脚的账房先生倒没皮没脸地反握住她的小拳头,直让她又羞又气。
二人正在暗地里较着劲,小白团吧嗒吧嗒从书斋跑回来了,跑出了一头汗的少女也不言语,只是用水汪汪的眼睛满含诚意地盯着李念羽,在得到了自家仙君的微笑点头示意后,原地变回了白色毛绒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玩去了。
“是莽山,又称蟒山,此山多蟒蛇故而得名。上一位山神升任了星君,此山还在交接之中。”李念羽似乎只与白团眼神交流便能心领神会,“交接的手续略微繁杂,即使最快也有时间缺漏,却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妖怪钻空子占山为王了。”
他说完便扬手托起一束花火,手腕一撑便将五彩流光抛向了天穹,只掌心大小的烟火却在天际一方扩大成了一副鲤鱼出海图,仙霞翻尾处,夜空被照得敞亮。
聂银烛抬头痴痴地望着绝美的景致,又红了眼眶。
即使李念羽已然对前尘往事全无记忆,这尾烟火却与当年聂银烛为他的十二岁生辰精心准备的礼物别无二致,鲤鱼出海,仙鹤缭绕,辅以仙法的帮衬,亦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这是给九重天的讯号,”李念羽解释道,“本不该如此花哨,是我实在喜欢。”
他说完又要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而聂银烛眼带流光地望着他,那其中包涵了太多纷繁复杂的情感。
觉察到气氛不妙的廿双双又机警地盯着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小脚偷偷踹了白绛一下,示意他赶快行动。
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家账房先生也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好像陷入了回忆一般,看着那烟火的眼睛都不能聚焦了。
这可急得小诗妖坐如针毡,她可不能看着老板娘被一个才见了不到几天的仙君拐走,于是这不谙世事许久的诗中小妖灵,偷偷酝酿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怪点子。
入夜,凉亭闲聊的四人一白团都各自回房歇息睡觉了。却在夜深人静只能闻见阵阵蝉声之时,廿双双扯住了收拾了茶盏准备去睡个安稳觉的小白团,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她一脸严肃地掰着细嫩葱白的手指头,向睁着无辜大眼的小白团先比出了酒壶的形状,又仰头佯作饮酒的模样。
“嗷呜!嗷呜!”小白团也拿手摸出了一壶酒的模样,亦仰头吧唧嘴巴。
“嗷呜?嗷呜嗷呜?”廿双双意在问她有没有听懂。
小白团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递给廿双双一个“放心包我身上”的眼神,满怀自信地扭头向厨房里跑去。
廿双双目送着少女离去,自满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下妥了。
小诗妖虽然并未尝过男女之事的甜头,却也耳濡目染地知道酒后迷情之说,更在柳乔有次说漏了嘴时学习到了“生米煮成熟饭”这个蕴含大学问的道理。
有酒就有把握,她还不相信一年到头只喝茶的老板娘和白先生能有千杯不醉的本领。而看似不怎么靠谱的小白团也聪慧得很,她与廿双双都不是仙人,或多或少与之有相惜之意,小亭乘凉时便悄悄观察到了她一脸着急的模样,私心想着帮小姐妹一把。
但是院中并无美酒佳酿,李念羽也是个只爱品茶不爱饮酒的主,白团子在厨房里摇头摆尾找了一圈,急乎乎地摁了摁小爪子,瞅准了灶台上做饭用的老黄酒便招子一亮,抓起来就往廿双双那送去。
说起来也是恰巧,白绛从了聂银烛的习惯,每晚会喝一盏清茶才可安眠,不若旁人一般喝了茶精神到半夜,这盏香茗倒是有安神助眠的效果。这二人的共同习惯倒是给廿双双少了点力气,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悄咪咪将老黄酒掩去了味道倒进二人的茶盏中送了过去。
幸好她在茶馆里就天天端茶送水的,白绛和聂银烛皆对送至口边的茶水毫无疑心,甚至已经登了仙的老板娘更是比白绛还不在意,大咧咧地谢过廿双双便捧着茶碗美滋滋地一饮而尽。
眼见着满斟的瓷杯中滴水不剩,廿双双嘴角勾起了胜券在握的浅笑。
她小聪明玩得极好,自然不会按寻常套路坐等二人酒劲复发再碰巧勾搭在一起,但见这夜二人皆入睡之后,廿双双抱着枕头敲响了聂银烛的房门。
“谁……谁啊……”果不出廿双双所料,不胜酒力的聂银烛在被吵醒后顿感全身无力脸红心跳,打开门看见廿双双月夜下粉乎乎的小脸蛋甚至有伸手揩一把的冲动,莫名其妙的感官席卷全身,被蒙在鼓里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太累太困。
“老板娘——”廿双双拉长声音眼巴巴地装可怜,“双双睡不着,你来陪双双睡好不好嘛?”
聂银烛虽迷糊不已却仍保留着些许的意识,睁不开对的眼睛皱成了一条直线,问道:“睡不着?给自己来一砖头就睡着了。”
“那老板娘来双双房里给我来一板砖吧,我一个人做不到。”廿双双临机应变扯住了聂银烛的衣袖晃来晃去,把她仅存的一点清醒摇得稀碎。
“好好好,我去找砖,找砖……”聂银烛就着小诗妖的话头就猛地弯下腰在原地转圈,双手上下乱摸着找砖头,她已然不知东南西北,丝毫未察觉到自己正被廿双双牵引着来到了另一扇房门前。
“老板娘,你先去床上等着吧,我给你找砖去!”廿双双将醉鬼老板娘轻轻推进了白绛的房中便立刻关上了房门,自己则偷偷在窗外贼笑着偷看。
聂银烛极为听话地爬上了白绛的床榻,白绛睡在靠里的一侧,她又意识不清醒,便根本没有看到床上还躺着一个大活人。
她乖乖把被子盖好,等着廿双双把砖头拿来,打算给她一板砖就继续入睡,但酒意愈发浓重,极力撑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几乎完全闭合,嘴里嘟囔着什么就悄无声息地要进入酣眠中。
就要与周公会面之时,信守诺言的好习惯刺激着聂银烛努力睁开了眼睛,心道我还没给廿双双一板砖呢,板砖呢?
她乱摸了一通想要找到板砖,却正好拍在了一旁闭目养神的白绛身上,直接把努力克制不明感官的账房先生吓得睁开了眼睛,她却以为旁边躺着的是廿双双,便又咕哝着嘴巴含糊道:“不是找板砖吗?你怎么就睡着了呢?”
说着又去摸板砖,这下可把白绛的酒意摸得荡然全无,他比聂银烛好了不少,辞官前宫中有宴会酒席什么的都会装个样子喝一点,而今天那老黄酒虽然烈,也不过是让他稍微迷蒙了一下,还不至于像身旁老板娘一样上头。
疑惑堆满了脑袋,白绛连该有的惊喜都慢了半拍,他突然似想到什么一样坐直了身子朝窗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廿双双嘿嘿偷笑的小脑瓜。
见白绛发现了她,廿双双倒也不躲,诚实地点了点头,狡黠的小表情倒是有几分白绛的意思。
这下白绛算是弄了个清楚,合着自家端茶小丫头是在给自己撑腰打助攻呢,这份好意他可不能拒绝,美人在榻怀中卧,此等好事对他俩而言也是久久未有动静的僵局的破解。
思及此,他朝廿双双眨了眨眼睛,小丫头便心领神会地回屋睡觉去了,二人之间在聂银烛这方面总有一些巧妙的默契来。
这边聂银烛眯着眼睛找了半天的板砖,忽地一抬手醉眼朦胧地盯着白嫩嫩的巴掌,了然憨笑道:“哈哈哈,找什么砖头啊,我不就能给你拍晕嘛!”
她说着便掌风一运作势要打在白绛脸上,却未听见清脆的拍击声,原是白绛极为温柔地用布着细茧的手裹住了聂银烛的巴掌,另一只胳膊将聂银烛轻轻拥入怀中,俯下面庞便吻了上去。
“唔……”
当茶香撞进墨意中,便是一派春色旖旎。
聂银烛这一觉睡得极好,好到错过了自己每日清晨都会饮下的醒神茶,好到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好到窝在白绛的怀里如坠入和煦春风一般贪恋着宽厚臂膀中淡淡的墨香。
白绛亦做了个美梦,梦里梦外都有面前这个睡颜慵懒娇美的可人,甚而因为得慕仙家的原因,更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了些许不一样,比往日更加神清气爽。
不若旁人的春色撩人之处,白绛房中榻上却是整洁一片,细观才可见被褥上规律的褶皱,而能证明昨夜鱼水交合的唯一标志便是白净的榻上点滴红梅似的落痕。
亦是不可言说之处微微的痛感将聂银烛从不愿醒来的睡梦中缓缓催起,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陈设恍如隔世,再转头便看到白绛只着中衣,正撑着下巴斜卧在床上望着她,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竟然不着丝缕地躺在白绛怀里!
“淫贼!!!”
聂银烛抬手想给白绛一个巴掌却周身绵软无力,而她前倾的动作又被账房先生化为了有意迎合,顺势低下投去,卷过呆愣的两瓣双唇便揉进了齿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