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客见史公子对一个女子上了心,若在往日,当日要竭力替史公子牵桥搭线,好让公子一亲芳泽的。但正是因为他认得芳菲,便犯了难。
“那秦家就是寻常富户,家里并没有人在做官。听说这七小姐父母都没了,只依附着本家过活。只是……”
“只是什么?”史公子眼睛一瞪:“你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了?”
那清客尴尬一笑,说道:“只是那女子是许了人家的,只是她夫家长辈过世了,要等着对方孝期满了才能成亲,便拖到现在。”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史公子撇撇嘴,旁边立刻有人争着说:“就是,又不是真的嫁了人。咱们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少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还能不识抬举了?”
史公子听了这番奉承,虽然是日日听着的,但并不觉得腻烦,呵呵笑道:“不要老把我父亲的官位挂在嘴上嘛,要是让这儿的小厮儿什么的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仗着父亲的事胡作非为呢。”
“公子爷是最低调不过的,哪有仗着知府大人什么势呢,”那人还在拍马屁:“您也太谦和了,连知府大人都夸您颇有古君子风呢。”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偏偏史公子还真的当成大实话了。
他被人捧了一捧,心情正好,又问原先说了芳菲来历的那清客:“她夫家是什么来头?”
“她那公公是在咱们衙门的惠民药局里当过药吏的,去年时疫的时候没了,”那清客顿了顿说:“她的未婚夫婿是个童生,说是在家守孝呢。”陆寒在佳茗居有份子的事,也没到阳城中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过是相熟的几户人家知道个大概罢了。
“这种家世……”史公子嗤笑了一声,又摇头叹息着说:“那真是埋没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了……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还不是一天到晚不停地操持家务?”
那样的容貌人品,听说又是精擅厨艺、茶道的,分明是一朵难得的解语花。要真的嫁了个贫家小子,那岂不是明珠暗投,多可惜呀
史公子原先只是随口问问,如今听得芳菲是这么一个情形,倒真的对她起了心思。娶妻是不可能,她门第平常,又是个没父没母的……但若能娶上这么一门美妾,那倒真是不错……
“不过,”那清客又开口了:“这个女子倒是个烈性子呢。去年她夫家死了公公败落了下来,听说本家想让她嫁到湛家给湛九公子做妾室,她二话不说就喝了药差点没命了……自那以后,她本家也不敢逼她另嫁。这事儿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家都知道……”
史公子一听,脸上却有些不大好看了。怎么湛九那个家伙也是打过这秦七小姐的主意的么?史公子来阳城以后和这些世家子弟也有所来往,自然也跟湛家的几个少爷都说过话喝过酒。饶是他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湛煊长得比自己更加讨女儿家喜欢……
想到这里,史公子便有些意兴阑珊,哼了一声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几个人自然又是奉承个不休。
这位史公子,便是阳城新任知府大人史敬源的独子史楠,今年刚满了十八岁。史敬源原来在西北小城任知州,今年终于提了四品知府,到这江南富庶之地阳城来任职。
史楠在西北荒凉之地长大,一来阳城便被花花世界晃花了眼,又整日被府里这些清客相公们捧着,便有了些纨绔模样——他的父亲史知府忙着交接公务,暂时还没来得及管教他,竟不知儿子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了。
史知府除了有这一个儿子,另外还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十四、十三、十一岁。来了阳城之后,发现这儿竟有一所水准极高的官家闺学,史知府大喜之下将三个女儿都送进了闺学之中读书。
这三位史小姐一到闺学,立刻变成了天之骄女,被许多同窗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尤其是史知府的嫡女,十四岁的史明珠小姐,更是众人争相结交的对象。
“晴晴,谁招你惹你了?”
芳菲正坐在她的书桌前专心致志地临摹着一篇古风长诗,忽然看见盛晴晴气鼓鼓地走过来在她身边重重地坐下,忙搁下笔问好友怎么了。
盛晴晴的圆脸上向来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这会儿不但不笑,还有几分忿忿不平的神气:“还不是那个邵棋瑛”
一提起这个名字,芳菲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轻蔑之意。
邵棋瑛这几年在闺学里一直都想当个人尖子,可无论哪个方面她都不能如愿。论家世,她不如知府千金惠如;论人缘,又比不上宽和温柔的张端妍;论容貌,芳菲更是甩开她八条街……至于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女工,她哪有一样是特别出色的?
对于一个一心想出风头而不得的姑娘来说,邵棋瑛在闺学的这几年过得真是不如意……但要她不来上学,回家自己关在闺房里顾影自怜,更不符合她的个性。
好容易去年惠如和端妍同时离开了闺学,邵棋瑛那个得意啊
总算到了她出头拔尖的时候了,她暗自得意着。她有个在京城察院任御史的亲伯父,本身家里又是阳城望族,确实在家世上比闺学的大多数同窗都要强得多。所以这半年来,邵棋瑛简直是在闺学里横着走的,拉帮结派,又排挤一些家世平常的同窗,对新来的几个小学生也诸多刁难,让人看了就讨厌。
她三番五次来寻芳菲的麻烦,但芳菲在湛先生等几位师长心目中甚有地位,邵棋瑛也不敢把她逼得太急了,只敢在她耳边说些风言风语讽刺她。盛晴晴她们几个和芳菲交好,也没少受邵棋瑛的气。
“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一听事情和邵棋瑛有关,芳菲就知道准没好事。
盛晴晴嗤笑一声,说:“她们几个围着那几位史小姐在亭子那儿说笑着。本来我和翠华在亭子里猜谜玩儿,她们一伙人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亭子占了去,倒推推搡搡的把我和翠华挤了出来”闺学院子里有个精致的小亭子,周围种满了香花,许多同窗没课时都喜欢在那儿坐一坐。
芳菲有些意外:“邵棋瑛这么做倒不奇怪……只是我看那位史家的明珠小姐,人还是挺知礼的,怎么也如此嚣张?”
“史小姐几个倒不是故意……她估计还没看出来邵棋瑛的本性呢,刚才那伙人推我们的时候是在背地里下的手,史小姐背着我们站着,可能没看见。”盛晴晴冷冷笑着,说:“不就是见我的翠华的爹爹,一个是通判,一个是推官,比不上人家知府家里门第高么?”
“可是……”芳菲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惠如在的时候,也没见邵棋瑛这么巴结人家呀?”邵棋瑛不是应该为了自己的风头被抢而生气吗,怎么对这三位史小姐如此上心?
“这个嘛,”盛晴晴忽然神秘的一笑:“人家是想嫁到知府家里当少夫人呢”
“哦……”那就怪不得了。
芳菲这才明白过来。邵棋瑛今年十七了,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听说她家里势利得厉害,看了许多人家都不满意。原来是看上了史知府家的公子?听史明珠小姐说过,她哥哥似乎是十八岁,还没说亲……这位眼界极高的邵家千金是看上史公子了?
“算了,让她忙活去吧,她爱嫁谁嫁谁,关我们什么事?”
芳菲拉过盛晴晴来:“待会我下了学要去一趟佳茗居,你陪我一块儿来吧?我新弄了一种茶点心,最适合在秋天的时候吃了……”
对于那几位闺学里的新贵,芳菲没什么刻意结交的心思。一来邵棋瑛紧紧巴在人家身边,她也插不进去;二来无端端地上赶着和人家亲热,未免太失风度,倒显得自己有多低微似的。
芳菲在闺学中之所以能够得到许多同窗的尊重,便是她那不卑不亢的为人态度,让人不知不觉中便生出了敬重之心。她不以自家家世寻常为耻,也从来不以身家背景为依据来和人交往,更不会因为得到了先生们的赞赏就沾沾自喜。所以很多同窗都喜欢跟她在一块儿说话,这又是让邵棋瑛看不惯的地方。
谁知她没想和史家扯上什么关系,史家的请柬却送到了她的案头。
“赏月会?”
她看着那张精美的请柬,落款是史家大小姐明珠的闺名。这……是个什么名堂?
不过不仅仅是她收到了这张请柬,事实上,闺学中所有的女孩儿,无一例外都收到了。
这是知府夫人借着大女儿的名义举行的中秋赏月会,说是要感谢同窗们这些日子以来对女儿们的照顾,所以才在中秋之前两日日举办了这个赏月会,地点就在知府府衙后宅。
既然大家都去,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去便是了
(呵呵,诸位,还有谁记得邵棋瑛这位贵族女校里的刁蛮公主么?又要出来打酱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