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山坡顶上,狄烈单膝跪地,以跪式shè击的姿势,从狙击步枪的瞄准镜中,观测迅速接近的来犯之敌。
如果算直线距离的话,双方间距大概在三里左右。不过,由于山脚下有一片小树林的缘故,山道绕了一个“C”字形的小弯。而这个小弯,至少使道路延长了一里。
不过此时狄烈要利用的,却不是这段延长的距离,而是这个拐弯可以有效缓冲骑兵的速度。并且,在那片小树林里,还暗藏杀机。
突然,狄烈的神情悚然而动,猛然扭头对身后正用树枝杂草编织“网兜装”的阿术喊道:“别管你手上的东西了,马上以最快速度跑到林子里通知张荣,放过前面的逃亡骑士,收拾后面的追兵。”
阿术一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主人是说,那些人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在追杀前面的逃亡者?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横插一扛子呢?”
狄烈压制怒气盯住这个在一定程度上,还缺乏奴仆觉悟的家伙:“因为前面逃亡的骑士,都是宋人装扮,而在后面追杀的,是金兵!在这个时候,从这个方向,被大批金兵穷追不舍,极有可能,是昨夜袭击金军大营的那一伙人。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袭击行动帮了我们的大忙,但我们知道。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阿术急忙伏地请罪:“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随即转身向山下飞跑。
狄烈继续用瞄准镜观察,透过那蒙蒙的烟尘,可以看到在前面狂奔的,大约有二十余骑。这些人头戴大毡帽,身穿右衽青布直缀,手持简陋的刀枪弓箭,拚命催动胯下那已经快吐白沫的马匹没命的狂奔。而后面紧咬不放的追兵,则明显是金兵装束,那随风如蛇飞舞的金钱鼠尾,在逐渐澄明的天空下极为惹眼。
后面追兵是金兵没错了,但前面的逃亡者一个个满面烟尘,须发蓬乱,即便是放大十倍的瞄准镜里,也是面目难辩。而狄烈认定他们是宋人的根据,就在于他们是右衽着衣——这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在服饰着装上的最根本区别。
追逃双方的兵力对比极为悬殊,逃亡者不过二十余骑,而追杀者竟不下百名金兵jīng骑。而且随着一部分马速较快的金兵与逃亡者距离的拉近,不断开弓攒shè,逃亡者纷纷应弦落马。双方的实力对比,还在不断地拉开。
虽然也有逃亡者不时回身反shè,而且顺风shè击也占了一定的便宜。无奈在骑shè方面,他们与从生下来便在马背上玩弓箭的金兵相差实在太远。结果非但没shè杀几个金兵,反而因为转身应敌,放松了控马速度,被金兵快速追上,一阵乱箭shè下马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至少有五、六名逃亡者坠马而亡,逃亡者的人数,已不足二十骑。
狄烈心下暗叹,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暗为他们加把劲,希望他们还有命逃到那条弯道吧。
这时狄烈脚边的草丛一阵乱响,阿术带着满身草梗跳出来,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汗水:“成了,张大头领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狄烈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观察。
阿术也将目光投注到远方,此时就算是没有瞄准镜,也可以看到不足两里外的团团黄雾中,若隐若现的烈马扬蹄,人影幢幢。
当逃亡者又丢下了几具尸体之后,终于逃到了山脚下的那条弯道。此时可看到逃亡者们明显疲惫不堪,在马背上摇摇yù坠。而后面追杀的金兵,俱是jīng锐哨骑,人人配有双马,可交换乘骑,这优势可实在太明显了。
狄烈估计,如果没有自己插一扛子,这伙逃亡者绝对跑不出三、四里就要被金兵追上,杀个干净。
当这伙逃亡者经过弯道时,为首几名骑士不住地朝小树林里张望,颇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躲藏到这片巴掌大的小树林的打算,继续打马飞奔。
就在这时,为首骑士的马匹或许是太过疲惫,或许是拐弯冲得太急,突然马失前蹄,将那为首骑士狠狠掼飞出去。
那为首骑士一摔,后面十余骑不约而同勒住马,其中一人大喝道:“关大哥,可曾伤到哪里?”
那位关大哥艰难撑起,左足微跛,摇摇头道:“俺是不成了,脚摔坏了,那匹马……怕也是不行了。高亮兄弟,你快带兄弟们逃吧,俺死也要替你们挡一挡。”
那关大哥说罢拔出腰刀,看那刀的形制,刃口弧曲,刀头较宽,厚脊薄刃,坚重有力,却是宋军刀八sè中的制式刀具中的手刀。
那名叫高亮的骑士悲呼:“不行!你是二当家,你若不走,谁可擅逃。”
那关大哥刚想说什么,随即叹了口气:“现在想逃也逃不了了,大夥一起与金狗决一死战罢!”
可不是,就那么一会功夫,金军的追兵已冲到距众人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在这样一个距离上,不要说是人困马乏,就算在人马体力未失的情况下,也绝对抵不住金兵那狂暴的攻击。
逃亡者们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下马,毅然决然拔刀绰弓,围成一个半圆,摆出一付决一死战的架势。
而金军骑兵们也放缓马速,渐渐聚拢在一起。有的提弓拉弦,调整弓力,有的拔出弯刀,伸出黑黄厚苔的舌头舔着刀口。一张张满是疤痕的丑陋脸上,尽显猫捉耗子的戏谑之sè。
正当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兵以乌云压顶之势,一步步逼近时,一声晴天霹雳骤然响起,整个天空突然变成血红……
沿着蜿蜒的山道,如长蛇般逐渐聚拢的金军骑兵队,被一股冲天而起的烈焰炸为两段。黑烟腾霄,满天飞舞着残破的肢体。人马的鲜血就象是往臭水沟里扔了一块巨石一样,溅洒得到处都是。人马濒死的惨嚎声撕心裂肺,令人仿佛走进了修罗场。
伏在草丛中的阿术又一次看到这个梦魇般的场景,浑身肌肉止不住痉挛不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种仿佛是天崩地裂的末rì感觉,他也曾在这修罗场边打过转,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不过从此也落下了一个后遗症,一边耳朵时不时会嗡嗡作响。想到此,阿术不由得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懔然。手里掌握着这样可怕的东西,这个主人会是女真人的终结者吗?
仅仅就这一下,金兵就被炸死炸伤了二十余骑,其余距离爆炸中心较近的,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处在一种晕乎乎的状态。而距离较远的外围金兵,也被这剧烈的音爆与震荡,吓得失魂落魄,连手中的武器掉了都不知道。
人被吓到了,直接的反应就是呆若木鸡,但战马受到了这样强烈的惊吓,可就变成了惊马,那是要发疯一样乱跑的。结果整个金军的骑兵队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乱蹦乱跳、蹶蹄甩臀的战马,这些号称能在马背上睡觉的金军jīng骑,竟有大半被掀下马来。
这时有几名金兵被胯下发飚的战马驮着一头扎进了小树林里,结果被尖锐的树枝划伤了马眼。这一下雪上加霜,狂暴的战马一阵颠抖,将主人掀翻下来,随即冲进林子里,转眼没了踪影。
这几名摔得晕头转向的金兵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就被林中突然暴起的两道人影,用锋利的解腕刀割喉剖腹,瞬间了帐。
有一名身手敏捷的金兵,在战马发狂时,及时抱住一根斜生而出的树杈,竟没被摔倒。由于居高临下,这金兵目睹了这惊骇的一幕。大惊之下,从树上跳下,转身狂奔。
突然一把解腕刀脱手飞shè,扎中那金兵的肩膀。那金兵翻了个滚,挣扎着爬起。一道人影从后面冲来,一下将金兵抱摔倒地。
贾虎!
贾虎骑在金兵背上,对着那颗髡头一阵乱拳。那金兵也是一名悍卒,虽然被打得头破血流,却并未就此昏死过去。反而猛然发力,将贾虎从背上拱飞出去。然后咬牙切齿地拔出腰间弯刀,狠狠朝狼狈爬起的贾虎劈下——却不料,一只大手从金兵身后伸出,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硬生生反拗而回,割开了他的颈动脉……
贾虎心有余悸地看了那尸体一眼,苦笑道:“想不到这些金狗如此难缠,幸好大郎及时出手。”
张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叹服不已:“那个十几斤重的什么炸药包,当真了得,只那么一下,就干掉了二十余名金狗的jīng锐哨骑。便是某家提杵上阵,也杀不了这许多……不仅如此,还将整整一个谋克的金兵搅得大乱,此时若是冲击一番……”
贾虎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道:“大郎不可……若是杨头领与众兄弟没走的话,倒还可以与林子外面的那些好汉联合起来冲上一冲,可如今只有俺们两人……”
“俺知道,可惜了。”张荣边说边拾起那金兵的弯刀,将杀死的几名金兵头颅一一砍下。
此时贾虎从一名金兵身上取下一副弓箭,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折去箭头,然后张弓搭箭shè向树林外那名叫关大哥的为首者。
关大哥一伙逃亡者,虽然没有被爆炸波及,但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发懵。那关大哥正晕晕乎乎间,陡然中箭,浑身一个激灵,总算回过魂来。下意识检查身体,竟然没事,再一看地上,咦!竟是去了箭头的。目光扫向树林,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虽然穿着左衽胡服,却梳着宋人发髻的男子向自己打手式。
关大哥心中一动,若有所悟,立即向身边的兄弟示意后撤。如此一个传一个,很快,剩下的十余名逃亡者一步步往后退进树林里。然后在张荣与贾虎的示意下,迅速撤往山脚。
而此时的金兵正忙于安抚战马,虽然也见到猎物逃走,却一时无法阻止。不过这些金军的jīng锐心下也笃定得很,只要马匹不失,整肃完毕,完全可以再追上这些南蛮子。毕竟这一段路一马平川,无从躲藏,而且猎物们现在只有两条腿,而他们还有四条腿,甚至八条腿。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关大哥一伙逃亡者,竟在追杀的金军眼皮子底下,安然撤离,消失在树林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