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来的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只要是敌人,就必须战斗。
狄烈一边让阿术上刁斗了望,一边让杨折冲与左开去动员那些宋俘,让他们参加战斗。这里少说也有个七、八千人吧,扣除近二千女人,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工匠与僧道优伶之类的,至少有四、五千人可用。虽然没经过任何训练,但只要手里有武器,又是倚寨防守,抵御几百人的进攻,应该没问题。
但结果却令狄烈大出意料,愿意留下来与他们共同抵抗的,不到三百人。其中多中杂役青壮,也有少部分工匠,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一个和尚与十几名女子,其中就包括叶蝶儿与卞玉娘。而赵宋宗室男子,无一留下应战。
狄烈感慨长叹,赵宋不亡,真是没有天理了。身居高位者,固然贪生怕死,惜命如金。就连底层的百姓,也一味苟且偷生,畏惧刀兵。虽然人都有趋吉避凶的天xìng,但刀枪都已架到了脖子上,还一味躲避,这样的鸵鸟意识,真让人无语。
狄烈招手唤过叶蝶儿,让她带着这些女子下去。虽然她们的jīng神很勇敢,在一定程度上,足以羞煞许多男子。但是,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最好还是让女人走开。嗯,如果将来有可能的话,让这些勇敢的女xìng当医护兵,倒是不错。
叶蝶儿虽然很不情愿,但不敢违命,只得与女人们退出百丈之外,却不走远。
杨折冲这时冲着左开一挑大拇指:“不错,你挑这个婆娘不错,还真有几分胆子。”杨折冲本来不怎么待见左开,但经过一夜出生入死,眼下又要并肩战斗,也就不那么严苛了。
左开眉花眼笑:“那是,也不看看咱是什么眼力。”随即欢笑着远远冲女人直挥手。
只有狄烈注意到卞玉娘留下时的惊恐不安与退下二线后如释重负的表情。很显然,卞玉娘之所以留下,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刚刚被许给了这个男人,如果转眼就扔下男人跑路,估计就是俘虏营里也容不下她。
不过狄烈并没有点破,一个歌伎,你还能要求她怎样?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而留下来。至少,她比那些最应该留下却跑得最快的没卵子的家伙强得多。
就在这时,在刁斗上了望的阿术气喘吁吁跑下来报告:“是巡逻洹水的女真金兵,大约有一百人,我认得领头那个叫蒲真的蒲辇。后面还跟着约三百名契丹兵,应该是昨rì领命过河搜索的那一拨军队。他们大概是从溃兵那里得到中军大营遇袭的消息,所以放弃巡逻,杀回来了。目前距离寨子尚有里许。”
狄烈哦了一声:“我说呢,契丹兵怎么有那么死忠,原来还有上百女真兵,还是巡哨jīng兵。很好,这样才过瘾。”随即下令,让所有参加防守战的义民自行从藏兵棚里选取武器。结果大多数人选择的是弓弩加手刀(宋制式刀八sè之一,类似大刀),少数人选择了长枪。
对于这些人懂得选择远程兵器与骑兵对战,狄烈还是蛮高兴的。但一问之下却哭笑不得,原来有半数以上的人并不会使,只是本能地觉得,用弓弩远距离作战,相对安全些。
狄烈面带愠sè,用一杆长枪敲着寨栅大喊:“不会用弓的,全给我扔回去,改用弩!改用弩!弩简单好用,就是有点费时费力,不过起码不会象弓箭那样割伤你们的手指。全给我换成弩!”
狄烈一番咆哮,骇得这群临时义民手忙脚乱跑回去掉换武器。外面已是兵临城下,里面还乱作一团。狄烈无奈地自嘲一笑:“看来还得老子亲自出马才行,指望这些乌合之众……嘿嘿……”
狄烈吩咐杨折冲与左开火线教导义民们如何使用弓弩,然后招呼阿术过来:“那个阿木泰还活着吗?”
阿术点头:“两条脚断了,内腑也受了重伤,一直咯血,估计活不过今rì。”
狄烈无所谓道:“那行,就让他在临死前为我们做点贡献。走,去跟他‘谈谈’。”
杨折冲看着二人的背影远去,不无困惑地对左开道:“我说左小子,殿下也真是……什么人都收,连女真人都敢用。”
左开不满地横他一眼:“别指着和尚骂秃子。咱们这些小角sè当然用不起女真人,可殿下是什么人?那是大汉后裔,有武帝雄风的人物。用个把女真蛮子算什么。”
杨折冲嘿嘿一笑,道:“说到和尚,那边就有一位。还别说,他开弓使枪的姿势还蛮熟练的,有几分军中气息,俺去盘盘他的底……”
此时,东寨门前方一里外,cháo水般的金兵蜂拥而至。黑甲、灰毡、头顶皮帽,手持短小骑弓的是契丹人;白甲(女真人尚白)、青毡、铁盔,手持长弓的是女真人。人影幢幢,铁蹄轰隆。那种大军压境的腾腾杀意,竟使夏rì的清晨,平添几分秋rì的肃杀之气。
寨墙上的义民顿时sāo动起来,许多人双股颤栗,面sè青白,甚至有人在压力之下,隔着这么老远就将手中弩矢shè了出去。引得杨折冲与左开一阵吼叫喝骂,好容易才将sāo动稍稍压制住。
而就在此时,金军已迫近寨门,眼见一片焦土及众多金军装束的尸骸,又见寨墙上人影幢幢,俱是宋人打扮。情知中军大营果然生变,当即下令发动进攻。
按金军攻城战的惯例:有签军时,让签军上;没签军时,就让契丹人、奚人、渤海人上;女真人则在后面压阵。等到这些炮灰死得差不多了,而敌军守城器具与兵员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时,女真人才亮相。而这个时候,往往正是守城军队最脆弱的时候,根本扛不住这样强悍的生力军,结果常常能一鼓而下。
女真金人就是用这样的法子,越打越强,而本族人口却不减反增。
此刻,营寨外的那位金军指挥者,显然也是用这样的常规战法,以三百契丹兵打头攻城,而百余女真兵则在后方压阵。这百余女真金兵,可都是哨骑jīng兵,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列队攻击,都有着超出一般金兵的战力。这样一股jīng锐骑兵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窥探敌军弱点,然后突然发动迅猛攻击。即便是有着宋国正规军驻守的州城大阜,恐怕都抵挡不住,何况是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平民,防守的还是一个有好几处豁口的脆弱寨栅?
金军中除了汉签军,绝大多数仆从军都是骑兵,契丹兵自不例外。不过在攻城拔寨时,骑兵的作用就不如步兵了。因此契丹兵只得下马,一边不断发shè箭矢,一边快速冲向寨门。
杨折冲指挥义民用鹿角、拒马将破损的寨门与寨栅缺口堵死,然后竖起旁牌抵挡箭矢。这本是很简单的自我防护技能,但完全没有经过训练的义民,就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没法做到位,不是露出肩膀就是露出腿脚,结果纷纷中箭,惨叫倒地。
杨折冲甚至还发现好几个人是屁股中箭,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失去了旁牌的防护,这些已经中箭受伤的义民,随即被随后而来的第二、三轮箭雨夺去xìng命。
金兵还没有真正攻打营寨,只是几轮箭雨,就杀伤了数十人,近五分之一的防守力量就这么没了。职业与非职业,在这一刻,表现得是如此明显。
“快放箭!快给老子把箭矢shè出去!你们手上的弩弓是干什么吃的?!”杨折冲咆哮如雷,狠不得用手中长枪将这些笨手笨脚的家伙一个个扎死干净。太丢人现眼了,没见过这么无能的兵……噢,他们还不是士兵,几个时辰以前,他们还是任由金人欺凌的俘虏……
如果这二百余人能来一次齐shè,或者zì yóu散shè也行,只要有一半……不,那怕有三分之一的箭矢击中目标,估计这伙契丹兵都会崩溃,至少,也会退却。
义民手中的弩弓,就是宋军中最常用的马黄弩。与神臂弓相比,这种弩造价低廉、cāo作简便,很容易上手,大量装备于宋军中。当然,shè程不能跟神臂弓相比,大约能shè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步左右。即便如此,这样的shè程,也能抵得上一石强弓了。
而金兵常常装备有骑、步两种弓,骑弓顶多八斗,步弓一般也就是一石。双方shè程相当,但弓的shè速更快,所以常能压制宋军。
据杨折冲观察,这一群契丹兵,只有一半人有步弓,另一半人还拿着骑弓。而且他们的力量也没法与凶悍的女真人相比,除了少数几个力大者外,多数用的是五斗至八斗的普通弓。如果是训练有素的西军,手持如此之多的马黄弩,绝对可以利用远shè程给予敌人最大伤杀,甚至没法靠近营寨。
可是这群临时招集的义民的表现是什么样呢:要么是手忙脚乱躲在旁牌后给弩弓上弦,要么是闭着眼睛探出手来乱shè一气。几轮弩矢shè出去之后,战果呢?大概shè杀了不到二十名契丹兵。其中有三人是杨折冲shè杀的,左开也shè中两人,那个法名智和的和尚,也shè杀了三人。另外被杀伤的十人,便是二百五十名义民共同努力的成果。
这群契丹兵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见敌军这个模样的反击效果,就知道守军不是训练太差,就是士气太糟。这种程度的防守,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来。心中怯意尽去,一个个嗷嗷叫着,如狼似虎扑向寨门。
杨折冲与左开心急如焚,不约而同望向狄烈离去的方向:“殿下,你可要快些行动啊!俺们可顶不了多久啊!”